几个月前,李牧带兵大胜秦军,赵国上下都到李府为李牧贺喜。这一胜利也大大地提高了别国诸侯的信心,他们都说看来秦国也不是不可战胜的!新的合纵之议又在诸侯间萌动了。各国诸侯也派了使者带了重礼给李牧庆贺。
李家一时热闹非常。郭开对赵王迁说:“那些国王呀,也不知安的什么心,只知有李牧不知有赵王呀!”
赵王迁很是不快,他说:“等破了秦兵后,寡人再收拾他……”
这时正好赵太后在一旁,她说:“儿呀,依老身看来,到那时,怕是由不得你了!”
李牧家也不只是安享荣华,他们的心里也忐忑不安得很。李牧的儿子李代就说:“父亲,我看风波又要起了,不如趁着这时候,激流勇退,向国王乞休,回老家去吧……”
“可是秦军并没有走远,他们还会再来的!”李牧皱着眉头说。
李代叹口气,不说话了。
不过,儿子的话,也使李牧心动,但他内心实在不甘心隐退,就找自己的好友司马尚来商议。
司马尚是李牧的裨将,多年来一起出生入死,友谊是十分深厚的。他听了李牧的话叹气良久,最后说:“真没有想到呀,赵国百姓依靠将军,把将军看成靠山,现在这山却要自己倒了!”
“司马将军可不要这样说,我走了,不是还有你们吗!”
“将军说这话是出自内心吗?您明明知道我只能做您的裨将,不能做主帅,您还要这样说……”
李牧默然。
司马尚又说下去:“我给大将军说一件消息:廉颇故去了!”
“怎么?什么时候?”李牧大惊。他曾跟廉颇打过许多仗,对老将军是有很深感情的。廉颇虽有许多错处,但他与乐乘的争执,还是情有可原的,他同情廉颇。
“就在前不久吧。”司马尚声调低沉地说,“魏国见赵国不召回老将军,也不愿收留他了,没法儿,廉颇只好另寻出路,又到了楚国,就像一个流浪的乞丐,终于废却一世英名死在了寿春……”
李牧想说点什么,到后来只有抽泣、叹气而已。
“李将军,现在赵国只能靠您了!您若亦怕太后和郭开,离开朝廷,将来老死于林泉之下,岂是‘知死必勇’者耶?忠臣报国,应不计安危,这道理还用我说吗?再说,就是为国殒命,安知百千年后之美誉,不熠熠发光也!”
这话正说到李牧的心里去,他重视的就是身后之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于是李牧拍案而起,情绪激愤地说道:“司马将军,我险些做了错事,不走了,坚决不走了!赵国不是太后和郭开之赵国,而是千万百姓之赵国也!我为保卫赵国而死,也是死得其所了!”
“我知道大将军会留下来的!”司马尚眼泪汪汪地说,“国家幸甚,百姓幸甚,我司马尚一定追随您的身后,即使肝脑涂地亦心甘也!”
随后,李牧想和夫人商议把家迁到北方边境去,夫人明白他的意思,就对李牧说:“代儿可以带领家属迁到匈奴邻近,万一有什么事,可到我娘家避祸。我家里虽没有什么人了,可是只要回到那里,邻里乡亲还是会接纳他的!至于我,可要留下来。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是决不离开你的!”
李牧很感动,只得随她这样。几天后,李代带着部分家人出走,他们的家里就只剩李牧夫妇,还有几个老仆了。
这事很快被郭开得知,觉得是一个诬蔑李牧的绝好口实。就进宫对赵王迁说:“大王,我看那个李牧要造反了!”
“何以见得?他要去投秦吗?”
郭开摇摇头,“看样子他要先到匈奴去。日后投不投秦就不知道了!”
“他要逃往匈奴?真是叫人不解……”
“大王,您忘记他的夫人是匈奴人吗?”
“是了,是了……这就可理解了,可理解了!相国,您说说,您说说……”
“几天前,李牧的儿子就带领家属搬到北方边境去了,那里离匈奴只有一步之遥。大王想想,邯郸是赵国的大都,物阜人丰,他又有豪华的府第。放着花天酒地的日子不过,他把家属迁到那朔呼啸、荒山野坡去干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赵王迁听了恨得摇头顿足,他说:“几十年来,寡人给李牧高官厚禄,养着他的身子,可没养着他的心哪!走走,您跟寡人到太后那里去……”
赵太后听了郭开的上奏后,瞪着赵王迁说:“迁儿,你呀,怎么就杀不了一个李牧!”
赵王迁说:“母后不能这么说,他不是有大功吗,杀了他,国内会有人说话的呀!”
“我告诉你,儿子。”赵太后说,“自古胆敢和君主分庭抗礼的臣子都是曾经有过大功的人!他们在君王身边,犹如卧虎藏龙。一有机会,就会向君王扑来,以取而代之!现在看来李牧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朝不除,就让人心神不安呀!”
不过,他们还是没想出什么理由杀李牧。
可是理由很快就来了。不久,邯郸城的大街小巷就流传着李牧要反的谣言。在街头巷尾玩耍的小孩子还唱着这样的儿歌:
娼妓女,不为丢,
摇身一变成国后。
南面王,没权柄,
披袍戴冠一小猴!
十八子,顶天立,
功高日月古少有!
长矛斧钺地下藏,
雄鸡一鸣换君侯!
同样的歌谣还有一些,都是郭开编出来找人到处散播的。等传扬开之后,他高兴得搓着手说:“李牧,李牧,你的死期到了!”
郭开令人捉了几个唱得欢的小孩子,给他们吃了好食物,还给了一点铜钱,对他们说:“宫里的大王和老太后想听你们唱歌,老夫现在就带你们进宫去!”
孩子们有点高兴也有点害怕。
郭开说:“你们别怕,有老夫在一旁呢!你们唱得越大胆越好听,大王和太后就越高兴,他们会给你们好多好多的奖赏呢!”
孩子们不怕了,郭开又把他们训练了几次,就领他们进宫了。
郭开打听得太后和赵王迁都在后面的锦绣宫里,就先把孩子们留在宫外,自己进去叩头说:“太后、君王陛下,那李牧罪该万死,他又想出新花样来污蔑太后和君王了!”
太后问:“那东西又怎的?”
郭开就把自己在街头听到的童谣说了一遍。
太后先就哭了起来,她说:“反了反了,李牧那东西竟敢这样,眼看就要弑君了!”
赵王迁说:“郭开,这是真的吗?”
郭开说:“郭开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编造这样的事!我怕太后和君王不信,特地把几个正在唱歌谣的小童子拿了来,他们就在宫外……”
太后正在犹豫,她怕亲耳听到这样污秽的童谣,赵王迁却令郭开带进殿来。
孩子们被领进来了,他们被宫侍们按着脖颈给太后和国王磕了头。郭开在一旁问:“小孩子,你们在街头怎么唱来着,唱一遍给太后和君王听听……”
孩子们不知好歹,竟按郭开预先安排的唱了起来。他们一遍还没有唱完,就听太后一声断喝:“小猪猡,竟敢在老身面前唱这大逆不道的歌!”接着,就把桌上的一只玉麒麟扔了下来,正扔在一个孩子的头上,即刻鲜血淋漓。“杀了,杀了!都给我拖出去杀了!”
几个孩子被拖了出去。
太后拉着赵王迁的手哭道:“迁儿,你要是还不杀李牧,老娘我就不活了!”
赵王迁连忙给赵太后跪下,“寡人杀,寡人一定杀他!”
赵王迁安慰了母亲几句就和郭开到内殿去商量杀李牧的事。有了这些罪状,他认为李牧就死有余辜了,不过要公然下令杀他,还似乎不太可能。因为诏令一下,朝廷一定会上下哗然,大臣们会轮番进宫说情,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也未必就杀得了他。
最后,他们商量“计杀”,先传与李牧关系不好的赵葱和颜聚这两个将军前来。几年来,赵葱、颜聚就特别嫉妒李牧的地位和功劳,多次上朝污蔑李牧等拥有军权的大将,妄想取他们而代之,没有得逞。这次机会来了。
赵王迁在他们面前哭诉了李牧居功自恃,阴谋篡政的事实。赵葱义愤填膺,拍者胸脯说:“好贼如此猖狂,不剪除此贼誓不为人也!”
颜聚也泣泪上奏,愿以生命为国除奸!
赵王迁赞扬了他们的忠诚,并说等他们大功告成后,就把他们升为上将军。
郭开看他们激动得可以了,就把预想的计谋说给了他们。
这日,李牧和几位将军在城外练兵、布阵,很是称心如意。事后便请司马尚、赵长戈、颜破败等将军到家中小酌。
由于高兴,李牧喝着喝着就多了。他端着酒杯对将军们说:“我自束发从戎,凡三十载,开始跟随主将,后又挺身率兵,幸得将士用命,上下一心,才能够北伐匈奴,东战强燕,西抵暴秦,杀敌逾八十万,取得节节胜利。今日想起那些先我而死的将士,就情不自禁地要饮泣下泪,这杯浊酒就先祭奠给他们吧……”
李牧说着,将酒洒到地下,接着就泪眼潸然地说:“没有他们,李牧焉能立得寸功!但愿千万将士的热血不会白流……”
司马尚等见李牧有点醉了,就起身相劝。“大将军,不要伤感!”
“我怎会伤感?我是高兴呀!”李牧接着说,“今日看我们所练之师,非秦军可比,何况他们是为保家卫国而战,一可当十!将军们,即使我李牧为国战死,你们也能够和秦军拼上几年了!”
众人见李牧如此说,都潸然泪下。
正在这时,宫中一小黄门来宣读赵王的诏令:说是城卫捕得秦国奸细顿弱,特请大将军来前殿议事……
李牧听了,想了很久,还是骑马去了。
他想顿弱是秦国的上大夫,捉住顿弱是件大事,赵王不会撒这个谎的……
赵长戈、司马尚拦住马头劝他道:“大将军,事情蹊跷,是否我们随您去呢?”
李牧摇摇头说:“君臣间应以诚信为本,只许君王辜负臣下,不许臣下辜负君王!我如有不测,也是误中秦人奸计,只望你们仍为君王,为赵国携手并肩,鞠躬尽瘁,不许为我个人复仇!”说罢,打马而去。
进了宫,小黄门先行复旨去了。李牧下了马走到光照门外,忽然感到事情有异,以他用兵多年的经验,李牧敏感地意识到周围有伏兵。又走了几步,见两旁的厢房,门窗都洞开着,而且人影恍惚,就大喊道:“主上,李牧来了。您让我走到殿上,要杀要割,请陛下给我说个明白……”
李牧言犹未了,只听铜锣一响,飞蝗般的乱箭就攒射过来。李牧身中十几箭,血流如注,但还没有死。赵葱、颜聚带人跑出围住李牧,笑着对李牧说:“李大将军,你的威风呢?”李牧不屑和他们拌嘴,就说:“抬我去见君王……”
这时,赵王迁和郭开也走到李牧面前。郭开刚要述说李牧的罪状,李牧厉声止住他,喝道:“奸贼,有你说话的时候,我快要死了,我想给君王留下几句话。”他回头对着赵王迁说:“我的主,如果国内没有内奸,强秦是无法征服我们的!可惜,您却与奸贼相伴,如手如足。我死一年后,赵国必亡,那时,我们就在地下论是非吧!”
说完,李牧就溘然而逝了。
“他,他说的什么?”赵王迁稀里糊涂地问郭开说。
郭开想:幸亏这糊涂君王没有听明白。就说:“这个李牧呀,他临死还骂君王哩!”
“好……好像他不是骂寡人……”赵王迁摇摇头,“不过,他该死,该死……”
第二天,在郭开的授意下,赵王迁下诏削去了司马尚的将军之职,并将其软禁在府中。随即任命赵葱、颜聚为正、副大将军,统帅赵国70万大军!
听说李牧被诛,赵军泪湿营幕,人心涣散,许多将士逃往楚、魏,还有的直接投奔秦国去了。
天丽夫人知道丈夫被冤杀,痛哭了三天,悬梁自绝。几个老仆把她装敛好,送往漠北去。这倒提醒了赵王迁,知道在北方还有李牧的儿子李代,就派一队飞骑带着他的诏令去取李代之首。但李代可不像他的老子那样愚忠,他带兵围住赵王迁的飞骑,杀得干干净净,然后投奔了匈奴。
害死了大将军李牧,郭开高兴得很,他秘密地派心腹带着他的信到秦国去向顿弱报告,说是那李牧已经一命呜乎了。
顿弱当然立刻进宫向秦王政报喜。秦王政喜笑颜开地说:“那郭开呀,真顶得上十万雄兵,他干得好!”
“大王将如何奖赏他呢?”顿弱问。
“杀!”秦王政咬着牙根说,“这样的奸贼只能千刀万剐!”
“臣下知道大王会这样说,”顿弱对秦王政再拜,“像郭开这样的人,是不该给他好的下场。可是我劝大王还是等到天下大定之后……”
“是呀,是呀……”秦王政立刻会意,他说:“你给那郭开传信,就说我把上大夫的官儿给他留着哩!”
过了几天,秦王政在赵国的探子也陆续地来了报告,说是赵军失了主将后,大都离心离德,逃亡者不可胜数。不到一月,赵军已经锐减到60万人。全国上下对赵王计杀李牧,怨怒甚深,君臣间更加猜忌不睦了。
于是,秦王政就开始和大臣、将军商讨正式伐赵的事。
秦王政坐在议事大厅的一端,阔大的几案上,摆放着青铜铸就的大鼎、瑞兽。还有一张素绢和蒙恬刚刚发明的几支毛笔。
秦王政今年30岁,面容仍然棱角分明,英武端凝,放射着青春的光彩和活力。他为政初期,有些人对他的才能还持怀疑态度,在他们心里老是有一句话,这个年轻人行吗?现在,这句话没了,他们都服服帖帖地蜷伏在秦王政的脚下,认为他是上天降下的旷世英主!特别是在平灭嫪毐、歼灭吕党、夺韩设郡之后,谁也不会怀疑秦王政的权威和才能了!人们不仅畏惧他,还从心里敬服他。因为他不仅是个治国安邦的好君王,而他的霸气和威猛更是无人能比的……
秦王政在倾听群臣议论。
大多数臣僚都主张立即对赵用兵,可是也有少数人甚有顾虑,他们说:近几年赵国虽大大地被削弱了,可是在六国中仍然很有实力,不可轻觑。不如等几年瞅机会再说。说这话的多是些经历多年战火的老将军。
这时,秦王政望着他的臣僚们,雄风四射,声音朗朗地说:“你们的话,寡人都听明白了,有的人还是把赵国的势力估计得太大了,说它是什么‘病狮’,即使李牧没了,它的威风仍在,不可轻敌。其实,它是一头病狗,快要死的狗!我们只要踏上一只脚,它就没命了!当然,这是比喻。这只脚,是秦军几十万甲士的脚……”
秦王政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可是仍有大臣躬身站起,劝秦王政还是小心谨慎才是,并且举了二百年来秦与赵的战争,是互有胜负的。赵国虽屡屡受到重创,但它的复生能力很强,不能因为李牧死去就可大举入侵。赵国仍是秦国的劲敌,最好还是等等再说。
“寡人决不再等了!”秦王政把桌案一拍,说,“你们应该想一想拿下赵国的意义。只要取下赵国,就能和韩地连成一片。我们秦国的势力就如澎湃的汪洋,可以南冲魏楚,北围燕齐,谁也不能阻挡我们了!”
秦王政这样一说,诸臣知道君王的意志已决,谁也不想多说了,就一齐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秦王政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墙上挂着一大幅赵国的地图。他用一剑鞘指着说:“大家来看……”
他这样一说,几十名战将霍然站起,趋前围在秦王政的周围。
秦王政望了将军们一眼,说了下去:“寡人的灭赵方略是这样的,大家听仔细了。大将军王翦带10万将士,兵出上地,然后直击赵之井陉,先下邯郸以北的肥累、宜安、番吾、藁城四地,然后向南围邯郸。端和将军带10万军,东下邯郸,只围不战,不放邯郸赵军营救外郡。羌疯将军也带10万兵马,直插邯郸以东的东阳之地,取它的大片土地后,就和王翦将军的军队汇合,共围邯郸。若是邯郸的外郡大都被我占领,邯郸只剩孤城,我30万大军,尽可夺取之。到那时,那个愚庸的赵迁或可投降吗,当然这只是猜想。他要不降,寡人就亲带30万大军前去增援以防备赵人断我粮道,也防备别的国家前去营救赵国。这样的部署是不是就万无一失了呢?大家可以说话……”
秦王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小会儿,看着众将,见大家没有异议,就又说下去。“赵国自李牧被赵迁杀死后,已没有什么可以将兵的人,那赵葱、颜聚算得了什么,连我们的一个小将军也不如,我们的王翦等大将和他们相斗真如逗弄两个小孩儿!哈哈,你们说是这样吗?”
他面前的将军们活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