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英雄先遣连:1950年西北部队进军阿里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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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今天我们谈起这件事时,彭清云笑出了泪水。他说:“夏保就是朋友。金珠玛米是解放军,可你想解放军不也是藏族人民的好朋友吗,我看也差不多。部队到扎麻芒堡后,我们和阿里嘎本官员谈判时,第一次听他们把解放军译成金珠玛米,还认为是贬义的,心想会不会是骂我们。直到新来的翻译扎西说,西康的群众都称解放军为金珠玛米,意思就是大军,没有恶意,我们这才接受了,打那以后,我们也把解放军译成金珠玛米了。”

解放军可以被乔德禄译为夏保,并被那里的群众所接受。那么共产党和毛主席,又是怎样为阿里的群众所接受的呢?在索芒附近宣讲政策时,指导员李子祥遇到了这样一个难题。有位藏族老人问李子祥毛主席是什么人?

李子祥说:“毛主席是天下受苦人的大救星,是全中国穷人的领袖,就是他派我们来解放阿里的,他专门替受苦人办好事。”

翻译打着手势,向老人解释了半天。老人似乎明白了许多,双手合十,一个劲地说着“菩萨保佑”。

李子祥从老人虔诚的祷告中猛地想起了一个更好的解释,他让翻译告诉老人:“解放军和共产党是菩萨,毛主席就是最大的菩萨,跟释迦牟尼一样。”

今天,也许我们会感到李子祥的解释是不够准确的,是可笑的,甚至还有些“文革”中的崇拜、神化领袖的味道。然而,五十多年前,李子祥的这一解释,无疑是一个伟大的创举。

“以解放全人类为己任的共产党人和普度众生的领袖,谁又能说他们不是菩萨呢?”1986年阿里地区党史办在征集党史资料工作中。有人在改则地区一户藏民家中,发现了一张当年先遣英雄连送给他们的毛泽东主席的画像。发现画像的那位同志说:“我是在一户人家的佛龛上找到的。画像很旧也很小,大概不到32开,画像贴在佛龛里,被那户人家当菩萨供奉了几十年。整整两代人啊。我当时流了泪,但不是觉得那户人家愚昧无知,而是由衷地感到了一种庄严和神圣。能把共产党、毛主席和菩萨供在一起几十年,我相信他们的感情是圣洁的。说他们愚昧,我认为是亵渎群众圣洁的灵魂。作为共产党员,我们感激他们,作为藏族青年,我为他们骄傲。”

说到这里时,他显得异常激动。我坚信他没有丝毫的掩饰,句昌都解放后,藏民与我军战士谈话,感谢我军给他们带来了自由幸福句都是发自心底的:“我们共产党人反对个人崇拜,是因为我们有博大的胸怀,说领袖是人不是神,这都没错,但群众拥护他的主张,得到他的恩情,愿意把他当成菩萨,当成救世主,这又有什么不对的?如果我们一代又一代地把党的历史,党的恩情传下去,不是件好事吗?前些年,西方资本主义势力为什么能够演变一些老牌社会主义国家,把我们的老大哥都带到了沟里,我认为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那里的共产党员首先把自己没当一回事儿,群众也就从心底里没把执政的党当成一回事,忘掉了共产党,忘记了社会主义,垮台这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后来,我问他那幅画像呢?他说:“我没有拿。那幅毛主席画像,是那家人心中的佛,我不愿意从那户人家的心里抽走他们圣洁的感情。”

据说,为此事,他曾受到过有关部门的批评。可是几年过去了,他对珍藏毛主席画像的那户人家姓甚名谁,始终守口如瓶。原因是“不愿意伤害人家的感情”。

对此事,本人不愿妄加评论,但我相信他的心里就和李子祥当年一样是圣洁的。记得一位作家在散文《冰山纯情》中,这样赞美过先遣连当年的赤心纯情:“涌动激情的热血,宣传党的政策,是从心底里为党唱支赞歌:倾尽满腔的炽情,融化千年的冰霜,耕种高原的冻土,播种的是社会主义的种子。冰山上终于长出了第一茬共产主义的嫩绿。”

事实就是如此。11月间,扎麻芒堡先遣连驻地周围聚拢了附近三区的近百顶帐篷,数千只牛羊和它们的主人。先遣连有了一方属于自己立脚的土地。

高原的天空,并非永远都是湛蓝碧透的日子。昌都战役结束后,西藏地方政府仍不甘心于公开对抗的失败,采取了许多阳奉阴违的手段,大耍两面派手法,继续策划阻挠我军进藏的新阴谋。就在先遣连到达扎麻芒堡不久,“阿里出现共军先头部队”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噶大克和拉萨。

当时西藏地方政府的实际执政者摄政王鲁康娃闻讯后,惊恐万状,对阿里嘎本政府大加训斥,严令阿里地方采取一切“必要措施,防止共军继续深入”。此时的阿里嘎本政府。更是两面为难,前有藏王严令,后有解放军进境,上下要人和当地头人个个惊恐万状,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与世隔绝的三千里羌塘草原,竟会天降一路神兵,楚歌四起。背腹受敌。

据当时嘎本政府的一位官员说:“当改则本报来共军出现在江索郭(即扎麻芒堡)的消息后,一位邦保钦布(汉译意为“尊敬的长官”或“千户长”)竟一连几日不食不饮,连睡觉都睁着眼,天天坐在经台前求菩萨驱退共军。他反反复复重复着一句话:‘前藏告急,后藏更急,阿里无望了。”’但是,祷告是无用的,菩萨保佑不了他们腐朽的统治。倒是这位本来就不太相信菩萨的千保,面对“天降的神兵”,转了转手里的经筒,想出了一个鲁康娃、罗桑扎西等王公贵族们都没想出的恶毒之计。

阿里的嘎本政府也随即采取了两个“拉拉索”(汉译意为“是、是”)的政策。即十世班禅劝说时,他会“拉拉索”:拉萨严令时,他也“拉拉索”,而唯独对进军改则的人民解放军先遣连不是“拉拉索”了。他们一面组织藏军和地方武装准备与先遣连武装对抗,一面又追于昌都战役的威慑,暗地里派出大批喇嘛、头人四处游说,进行反动的欺骗宣传。同时,还以嘎本政府的名义,正式颁布了三条禁令。即:嘎本政府所辖区域内,任何属民不准与共军接触,不准为共军带路,不准卖给共军任何可食之物,违者一律按藏律严惩。甚至公开扬言:“就是要把共军困死在雪地里。”

有一天下午,先遣连驻地附近来了一位自称是云游四海的喇嘛,“受菩萨点化,到此拯救灾难临头的众生”。

一连几天,喇嘛手持转经筒,颈挂佛珠串,在先遣连驻地周围挨家串户念经讲法。当地的许多小头人们也簇星捧月,跟前跑后围着喇嘛转。

几天之后,喇嘛消失了。附近的帐篷也跟着喇嘛走了,羊群也跟着帐篷的主人走了。这一切几乎都发生在同一夜晚里。

然而,也有不信邪的人,当众多的帐篷和羊群消失后,扎麻芒堡还扎着十多顶帐篷。先遣连派人去了解情况,顺便也送去了一些米、面、茶、糖之类的东西,可是没人敢收了,问其他人家为什么一夜间都搬走了,他们什么也不说。后来有位大胆的汉子深夜摸到了先遣连驻地向李狄三诉说了一切。他说:“前几天来的那位喇嘛是外地的一位头人,挨户动员,散布‘先遣连是红汉人,毛主席不是菩萨,解放军就是他派来杀生灭教的恶魔,解放军无恶不作,抢牛羊,奸妇女,是藏族的冤家对头,汉人不除,草原永无宁日。现在菩萨发怒了。将降大灾大难到草原上,让我们赶快逃出去。”

许多不明真相的群众被吓走了,逼走了……

难道高原上真的生长不出“共产主义的嫩绿”,难道经过了雪山草地发展起来的队伍会被困死、冻死、饿死在新的雪山草地?

先遣连的官兵们在思索着,在寻求新的答案。

他们坚信一个多月来的艰苦努力不会付之东流。当天晚上的支部大会一直开到了第二天拂晓。会上李狄三对大家说:“先遣连是我军第一支进藏部队,几百年来形成的民族隔阂,在藏族同胞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痕,群众一时对我们还不完全了解,这是十分自然的事情。但是,我们一个多月的工作,初步赢得了部分群众的信任,他们真心实意地拥护党的政策,但又迫于反动分子的压力,暂时离开了我们,是可以理解的。不是还有没搬走的吗?”

李狄三又说:“这几天不断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来给我们送情报,就连日加木马本等一些开明头人,也反对那些反动分子的行为,几次来慰问我们,还要求改则宗本和嘎本政府,尽快派人来和我们谈判,帮助我们解决困难,这说明我们还是处于主动地位的嘛。当然,我们还要看到目前的困难,反动分子妄图想用三条禁令和反动宣传来逼死我们、逼走我们,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现在群众的心是向着我们的,事实也证明他们的三条禁令是不受群众欢迎的……”

天亮后,先遣连的支部会议记录本上写下了进一步发动群众、揭露反动分子为主要内容的计划和措施。彭清云至今还记得其中有这样几条原则:对群众,坚持接触、团结,发动群众、依靠群众;对反动分子,坚决予以揭露,甚至必要的打击等。

他说:“那天会议结束后,先遣连派出了83人组成的20个工作组,半个月里走遍了改则本、革吉和三科儿的每一片土地,把党的影响扩散到了每座帐篷毡房,把我军的主张播进了每个藏胞的心里。”

历史记下了这次党支部大会的时间:1950年11月10日。

据说,这天党中央授权西南军政委员会颁布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军西藏各项政策的公告》(简称《公告》)。还有人说,《公告》中的许多条款和先遣连支委会的决议有惊人的相似。

难怪那次会议之后的二十多天中,先遣连又重新占领了改则、革吉、三科儿三区交界处的大片意识形态阵地。

峪崆一顶临时搭起的帐篷里,嘎本当局的代表瞒着拉萨同先遣连达成一桩私下交易。人民解放军进藏史上就有了第一个和平协议。

藏北的冬日,是风雪的季节。

进入11月后,扎麻芒堡几乎天天都弥漫着风雪。大雪覆盖了山野,填平了沟壑。雪霁后的狂风,又无情地横扫着大地上的一切。

又是一场惨烈的风雪。正午的天地间只有黯淡的灰白,视野隐去了山峦,隐去了骄日。先遣连的哨位上一双明亮得如同皎月的眼睛猛然发现咫尺外,风雪裹着两位持枪骑马的汉子,跌跌撞撞地向白雪覆盖中的帐篷群走来。哨兵徐友成当即拉动了枪栓。拦住了两位汉子的去路,来人翻身下马,手持哈达,“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地哭诉着什么。

翻译扎西彭措闻讯赶来,两个汉子忙又取下背上的权子枪,双手托举着要求见解放军的邦保钦布(即大官),声称有重要情况报告。

李狄三和曹海林收下哈达又将枪支还给他们,扶起两人走进连部的军帐。两人停止了哭泣,东张西望地打量着帐篷内的摆设,曹海林热情地为来人倒上了茶水。李狄三请他们坐下后问他们是不是在风雪中迷了路?需要什么帮助?来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双双又哭喊着跪在了地上。齐声道:“请邦保钦布做主,为我们申冤报仇。”

李狄三和曹海林扶起两人坐下说:“你们来到这里就是解放军的夏保,有什么事请慢慢讲。”

李狄三也让扎西彭措告诉他们:“我们解放军是人民的队伍,共产党、毛主席把我们派到阿里来,就是帮助这里受苦受难的穷人的,夏保有什么难处请慢慢讲,我们一定会帮助你们的。”

片刻,两人都镇静了许多,停止了哭喊后,争抢着说,他们是兄弟俩,一个叫旺堆,一个叫郎杰,都是班禅大师属下的后藏人。前些日子,听说改则来了解放军就赶着羊群来投奔,半路上牛羊全被阿里头人抢走了,他们也让嘎本的人抓去当了俘虏。噶本政府和头人敌视他们,让他们当了奴隶,还经常打骂兄弟俩,不给吃的。他们实在无法忍受,就偷了改则本的两支枪逃了出来。现在改则本正到处抓他哥俩,故请“大军”为他哥俩作主,派兵攻打改则,替他们报仇申冤。并表示,只要帮助他们夺回牛羊,甘愿做解放军长官的奴隶。

李狄三打量着兄弟俩的服饰,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静心听完了他们的哭诉。心想。既然是被后藏人抓去的俘虏,身上却没有一丝奴隶的影子,言谈举止倒有几分小头人的样子。身为保卫股长的李狄三似乎看出了破绽,认定其中必定有诈。

抗日军政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三五九旅做保卫工作的李狄三,在一兵团是有名的反特防奸能手,延安时期他就曾参与侦破了许多重大案件。西宁战役前夕,一次偶然的谈话,便从师部揪出了一位混进炊事班的马步芳手下的连副。他联系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情况,进行了综合分析,估计这兄弟俩很有可能是改则或是阿里嘎本政府上层反动分子派来的奸细,企图以谎言骗取我军信任,继而诱骗我军上当受骗。想到这里,他对曹海林说:“老曹,你先和两位夏保谈着,我去给他们弄点吃的。”

李狄三找到彭清云,把经过和他的判断讲了一遍,让彭清云赶快去请日加木马本(乡长),请他辨认一下是不是他的属民。日加木马本是先遣连进藏后结识的第一位藏族头人,在江索郭一带影响较大,先遣连驻扎的扎麻芒堡就是他的属地。先遣连进驻扎麻芒堡后,他曾率部族专程前来拜访,并在许多方面给予先遣连很大的帮助,是一位感情上基本倾向我军的开明人士。前段时间,改则本扩充队伍、强抓壮丁、发展武装的情况,就是这位开明人士给彭清云报告的消息。不久前,他还随彭清云小组往返数百里从山里动员回来了十几户藏民,为我军开展群众工作出了不少力,是彭清云的好朋友。

阿里解放后,彭清云还专程去看望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