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英雄先遣连:1950年西北部队进军阿里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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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才旦朋杰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根,如坐针毡般难受。他不敢正视李狄三那双充满正义的眼睛。想到这儿才旦朋杰羞愤交加。他恼怒,他羞愧,他也知道《五项协议》不是嘎本府的目的。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这桩背着拉萨和先遣连达成的私下交易,他的主人是赔了本的,他不会得到专员的奖赏。但事到如今,又能如何?他想替主人挽回面子。昏黄的酥油灯下,他与管家扎西才让又在策划着新的阴谋……

几天后,被噶本骂了个狗血喷头的才旦朋杰,带扎西才让强带欢颜来到扎麻芒堡“慰问”先遣连的官兵。互献哈达后,才旦朋杰对李狄三说:“邦保钦布,扎西才让将作为嘎本政府代表留驻峪崆。负责与贵军联络会晤事宜。希望贵军今后如有行动,请提早通知扎西才让,以免发生误会。惹起属民怨愤。”

“请先生放心,我军决不会伤害藏族同胞。当然在不影响我军事秘密的情况下,我们的活动会通知扎西才让先生的。不过还要请扎西才让先生能经常将你们的情况通报我军。我想误会是可以避免的。你说是吗,才旦先生。”

“当然,那当然。”才旦朋杰似乎无意地说道,“邦保钦布,久闻贵军能征善战,个个骁勇异常,又十分注意尊重民俗,不知可否能按我们藏家的习俗,择取吉日,进行比武,切磋技艺。夏保,意下如何?”

还想试探我们的虚实。彭清云心想,何不将计就计,杀杀他们的威风。于是说:“藏族兄弟都是格萨尔王的后代,人人能骑善射,个个剽悍骁勇,早就闻名于世了。恐怕我们只能献丑了。”

“哈哈,哪里,哪里。夏保过谦。”才旦朋杰又对李狄三道:“邦保钦布,您看如何?”

“好。入乡随俗嘛,请先生择吉日和地点吧。”李狄三爽快地说。

“贵军不愧是仁义之师,能以藏家习俗为重,佩服。后天便是吉日,峪崆草滩平坦辽阔,就在那里如何?”

“客随主便,就按先生说的办。”李狄三又建议道,“我们也有个习惯,比武总得有人捧场助兴。先生能否多召集些群众前去观看,也好助助兴。”

“好说,好说。”才旦朋杰当即对几位陪同的头人说,“我们藏家历来好客,你们多带些娃子去为大军助兴。”

“拉拉索。”

“助兴”是假的。李狄三是想借此机会召集更多的群众,宣传我党的政策,把比武搞成一次团结民众、争取头人、孤立反动分子的动员大会。老实说,当才旦朋杰提出比武时,李狄三心里着实地沉了一下。他想先遣连虽不缺神枪手,但是,经过两个多月的艰苦行军和做群众工作,恶劣的高原气候,使许多人都在生命极限的边缘上挣扎着,部队还没有从饥寒交迫和高原病魔的折磨中缓过劲儿来呀。

是夜,先遣连党的支部会上,当李狄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大家时,所有人的心也都猛地一沉。

是啊,这次比武事关重大。才旦朋杰以“尊重民俗”相要挟,不容李狄三回绝。李狄三望了一眼眼前这群面黄肌瘦的战友,心里好一阵酸楚。片刻,只有片刻,所有的人就一齐举起了手。“按时参加比武。”

李狄三又望了一眼在座的战友,含着泪说:“我们能战胜任何困难,也一定能压倒他们。实际上这次比武,他们的目的无非是试探我们的虚实,但是输了就等于输掉了我们的士气,输掉了我军的荣誉和尊严,相反赢了不仅可以鼓舞士气,也赢得了群众和人心。因此我们是输不起的。”

“这是我们进藏后第一次正式和他们较量,绝不能败在他们手里。”曹海林接着说道,“才旦朋杰手下的几十名藏兵。没有什么可怕的。但是,我们必须看到藏民族历来以习武和剽悍着称,他们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个人素质都很强。而目前我们许多枪法好的同志都病例了,就怕单兵较量了……”

“我看问题不大,把我们重火器拉上去。他们没有,这就提高了我们的士气,从精神上先压住他们。单个比没什么。”彭清云说,“人活一口气,战士们听说要比武,早就来了精神,几个重病号都爬起来了。”

翌日,操场上,李狄三要进行比武动员。一阵响亮的集合号后,值日官彭清云按习惯提前来到了操场。谁知刚出连部,他就愣住了。队伍早已整整齐齐地站在了那里,就连二十多个卧床十多天的重病号也威风凛凛地站在了队列里。彭清云猛地想起了壶梯山战斗中,他带的那支敢死队待命出击时的情景。他远远地站在那里,含着泪缓缓举起了右手,向“那些挺直了腰杆子做人的战士”,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转身跑向李狄三:“股长不用动员了,我们已经赢啦。”

李狄三早已看到了眼前的一切。他大步来到队列前。队列中“刷”地一声立正。他站在那里足有五分钟没说一句话,任凭一个男儿的泪水大滴地落在脚下的雪地上。面对这样一支视死如归的队伍,语言还能表达什么呢?对视中,李狄三猛地举起右手,向他心心相印、冷暖相知、生死与共的战友们致以崇高的谢意。

半天,他才缓缓地吐出两个字:“解散。”

1984年秋天,我生平首次去藏北高原。时任乌鲁木齐军区司令员的肖全夫将军,在他的座机上,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将军说,他在沈阳军区任职时。他手下的一位联络官在漠北与某国一位将军会晤。那边的将军突然问我们的联络官:“先生,能问你们那边出产什么?”联络官一愣,心想:“出产什么,大风和沙石。”可他没有实说,反问道:“请问将军,你们那里出产什么?”那位将军轻松一笑:“抱歉,我那边寸草不生,我想上帝是公平的,你们那边也是这样吗?”我们的联络官却说:“不,将军阁下,在我们这边生长一种最可宝贵的东西——尊严!”

“尊严”,何等宝贵的物产?

最后,这位当年曾参加过板门店谈判的肖将军说:“我想尊严应当是生长在人们心田里的东西。人多了就会长成一片,结出那叫尊严的果子来。”

此刻扎麻芒堡,不是生长出了一片结了叫“尊严”的果实吗?我想,孙子当年如果能见到这种场面,也许还会编出超出“抗兵相加,哀兵必胜”百倍的名言来。大雪后的峪崆草滩,洁白而平阔,等先遣连的马队到达时,才旦朋杰早已布置好了靶场,附近的群众陆续赶来了许多。李狄三和才旦朋杰在临时搭起的主席台上就座后,彭清云和扎西才让策马并进,察看了靶场。

靶子设在主席台正前方的一个雪台上。彭清云下马仔细观察了三个用牛粪制作的靶子。然后,牵马走到射击位置,不多不少整整80大步。

才旦朋杰宣布比武开始后,三个藏兵应声而出,卧在雪地里,慢腾腾地架起那英式步枪上的双杆支架。随后“叭、叭、叭”三声枪响,牛粪靶应声倒下。三个藏兵得意地笑着,从地上爬起来,大大咧咧向场外退去,“好枪法。”李狄三和彭清云的手几乎同时攥紧了拳头。才旦朋杰笑着对李狄三说:“贵军兄弟上场吧。”

靶子很快换好了。一排长王永平等人正要出列,扎西才让却急忙对彭清云说:“听说贵军个个都是神枪手,我来挑三个怎么样?”阴险狡诈的计谋!还未等彭清云答应,扎西才让便在队列里挑了起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何况是先遣连的战士呢?小伙子个个热血沸腾,就连重病缠身的战士也挺直了腰杆。

蒙古族战士鄂鲁新、达进才等人被挑了出来。彭清云顿时松了一口气,心想:“扎西才让你花眼了,你可把先遣连最好的射手都找到了,别看他们都面黄肌瘦,重病在身。那可是成吉思汗的子孙,等着瞧好戏吧。”

彭清云深情地望了一眼被挑出来的战士。战士们也深情地望着他们的副连长,将握紧的拳头紧紧聚到了一起,燧石一样撞击出了一团火花。那火花是四颗心撞击的闪烁。

鄂鲁新等三人跑步进入射击位置后,只听鄂鲁新一声令下:“向后转!向前20大步——走!”

队伍整齐地来到主席台前两米多处,“咔”的一个立正,向后转。射击距离增加到了100大步。才旦朋杰明白过来后,假心假意地对李狄三说:“李指挥,这样对贵军不公平啦。”

“没什么,还请先生多多指教。”李狄三道,“开始吧。”

鄂鲁新等人全部立姿举枪。“叭叭叭”随着三声清脆的枪响,靶台上三块牛粪顿时飞出,博得了藏民阵阵喝彩。“神兵”、“神枪”的赞扬声不绝于耳。

才旦朋杰笑着说:“贵军神兵。”随后故作镇静地说:“李指挥,我们也打几枪试试。”

李狄三就说:“请。”两人同时起身来到台下。原来才旦朋杰早有准备,靶台上竖起了10根挂有羊头骨的杆子。洁白的雪滩,在高原强紫外线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白色的羊骨靶子随风摇晃,飘来扬去。没有精湛的枪法,很难击中目标。

李狄三说:“请先生赐教。”才旦朋杰傲慢地举起英式手枪。五发两中,却赢来藏兵们的喝彩。李狄三随之举起驳克枪,一个速射,五发三中。

此时,剩下的五个羊头靶子还在山风中摇晃着。彭清云乘机上前对才旦朋杰说:“才旦先生,我也为大家助助兴。”说话间,彭清云抽出双枪,抬头望了一眼后,迅速挥动双臂,左右开攻,五发五中。

完了,他冲才旦朋杰说:“献丑啦,才旦先生,请多多指教。”

“岂敢、岂敢。”正在才旦朋杰羞愤交加、无路可退时,扎西才让跑上前来与他耳语了几句,才旦朋杰脸上顿时一反常态地对李狄三说:“今天的友好比武,令我们藏家人大开眼界,贵军名不虚传,佩服。贵军到了藏北,就是我们的客人,何不按我们藏家习惯,比赛一下射箭,不知李指挥意下如何?”

李狄三心想,射击比赛胜利了,他们没有退路才想出这一计,不妨比比,赢了鼓舞士气,输了也好给他们条退路,便于今后开展工作。就随口道:“射箭是藏民族的传统,我们只有接受领教的分。不过先生既然提出来了,那我们就助助兴吧。”

才旦朋杰又错了。先遣连有七个民族的战士,其中蒙古、哈萨克和锡伯族战士都是能骑善射的好手,鹿死谁手还难说。

扎西才让把一位膀大腰圆的汉子引上场来,才旦朋杰从主席台上端起一碗青稞酒赏给那汉子,汉子一饮而尽。才旦又对他用藏语讲了几句什么,汉子答到:“拉拉索。”

比赛开始,只见那汉子闭目深深吸气,马步蹲裆,搭箭引弓。片刻,五支响箭呼啸着一支支飞出,全部扎进靶心。整个赛场叫好声此起彼伏。扎西才让拿起另一张弓,双手托着,似乎毕恭毕敬地递给彭清云。

彭清云接了后,猛然转身,大呼一声:“巴利祥子,出列!”

随着一声“到!”巴利祥子大步走出队列。

这位来自巴音布鲁克草原的蒙古族战士,是土尔扈特部的后人,有名的大力士。小伙子虎背熊腰,臂力过人,能抱起比自己重两倍的石头来。彭清云让他出场是心中有数的。彭清云回头望了一眼主席台上的李狄三,只见李狄三微微点了一下头。

彭清云轻声说:“祥子,看你的啦。”

巴利祥子会意地点了一下头转身对扎西才让说:“请先生将靶子后移50大步。”

“祥子,你要干啥?”彭清云担心地问了一句。

“副连长,你放心。”巴利祥子脱掉棉衣,拾起了弓箭,双腿一叉,左手持弓右手搭箭,只见他猛地一蹲,双臂一张,只听“咔嚓”一声,箭未出手,弓背断成两截。

祥子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扎西才让。随手将断成两截的弓,甩到了天上。场上所有的人顿时一惊,随即一片喝彩和掌声压向了冬日的草滩……

从此“力断强弓、初定昆仑”的故事,神话般地在高原上流传了五十多年。至今,先遣连的后人们,每当提起此事,那心中的自豪与喜悦仍像当年先遣连的老兵们一样。

先遣连刚过界山,彭总又让孙巩率青海骑兵支队迅速南下。纵横驰骋八千里,一路西堵东击。昌都城外竹阁寺,两千七百藏军投诚。

就在李狄三率领新疆骑兵师进藏先遣连翻越界山达坂,向阿里腹地推进时,我西南进藏主力部队也发起了中国大陆上解放战争中的最后一个战役——昌都战役。

1949年冬,随着西北青海、新疆和西南四川等地的相继解放,西藏成了中国大陆上最后一块没有解放的陆地。12月底,我西南62军兵临西康之后,西藏噶厦政府急忙将藏军17个代本开赴金沙江一线布防,在金沙江西岸至昌都一线布置八千藏军,试图与我奉命进军西藏的主力部队决一死战。

1950年1月。党中央向西南、西北野战军下达了多路向心进藏命令。彭德怀副总司令,根据中央的决心,迅速命令留驻青海的一军,即应组建一个骑兵支队,同时驻扎南疆的二军,迅速组建一个骑兵师,分别从青海和新疆两个方向,协助西南主力部队(18军)完成进藏任务。

1950年3月6日,西北野战军正式下达了由一军骑兵团二营为基础组建青海骑兵支队的命令。4月15日,骑兵支队正式成立。孙巩任队长,冀寿光任政治委员,下辖三个骑兵连、一个机枪连、一个机炮连、一个特务连和一个运输队,共620人,1200余骑。此时,西南野战军正在准备昌都战役,急需骑兵支队从青海玉树前出支援,夹击藏军。

彭总审时度势,一面布置骑兵支队全力做好进藏准备,一面急令一军再抽调千人,修建西宁至玉树的急造公路。6月5日,副支队长魏家祯带一个连队和电台先行出发,勘察急造公路线路和应急出动路线,设立宿营地点,沿途留下标志,供修路部队施工和进军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