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集点里起了火又闹什么神兽的事情,墨白完全不知道,因为他不在。从胖叔那里听到他们在城堡里的见闻之后,他的神色就冷峻下来,一句话也没多说转头就离开了聚集点。
那个像他的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谁?
那些按下血印的约定,不再回头的决定,从此断绝联系的坚定,他都在遵守,并且遵守得很好,雷池未越一步!但现在这些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怒气升腾起来,墨白在夜色里疾奔,眼里仿佛都起了火,为什么就连作出彻底抛弃这种事的他们,居然之后还敢,还敢再来干扰他的人生?!
墨白没有哥哥。他谁都没有,只有自己。
自从八岁被那个声名显赫的家族彻底清除出属地之后,他就发誓要重新活,只要过好自己的生活了。决定容易下,生活却总是残酷的,一个一直被娇生惯养的少爷,被扔回社会底层,光是活着,就已经需要耗尽全身力气。乞讨、杂役、提防被当做流民抓走,熬过这些,除了堵着的一口气,还有心里隐隐的期待。他也远远地关注过家族的状态,却失望地发现没有人寻找他,一个人都没有,就仿佛……仿佛他从未存在过一样。毕竟曾经那么温暖过,他不信,不信自此被永远遗忘。他还曾试图接近原来的那个“家”,但他永远忘不了,刚刚靠自己的劳力赚来的一个铜板的他,爬到钟楼塔后那个四处漏风的小空间里望向自己曾经的“家”时,心里的痛苦;也更难忘记,当他第一次在街上,看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面孔牵着那只他梦里都会记得的妈妈的手,还微笑着对她喊妈妈时的震惊。
那不是啊!那不是他啊!他的妈妈,为什么会牵着别的人,为什么还会对着她笑?妈妈,我在这里啊!我才是啊!!!他徒劳地伸出手要追上去,却被人狠狠地推倒在路旁的污水坑里。挣扎着爬起来想要追,却只有绝尘而去的马车,没有人等待,没有人回头,没有。终于明白自己心里那点天真的期待根本没有存在的可能,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去寻找他,更没有必要有一点点的思念,因为那属于他的位置,早都被另一个人完全取代了。那一刻,他的世界变黑了。
强盛的望族不需要污点存在,但当这个人是嫡长子长孙,那就得另当别论了,有问题的坏洋娃娃可以被丢弃,而这些和他留着相同血液的人,想出的办法是,再造一个。洋娃娃,消失了一个,当然可以制造另一个……制造……另一个。
取代比遗忘更可怕。
你是谁?可怜人,你将终生顶着他人的脸度过余生,你没有名字,没有自己,你一辈子都是别人,就连墓碑上都不会留下属于自己的名字。想起这些事情时,他感觉自己眼角有泪滑下,可怜人?曾拥有过一切,却又被无情地剥夺,甚至就连他自己,都被诅咒不如从未存在过……明明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却造就他必须背负终生的罪。伸出手,看到指尖那些被刮掉永远都不会再生出指纹的粗糙痕迹,也许,他自己才是那个最可悲,最可怜的人。
卓安洛·灵翼。那是墨白被埋葬的过去。为什么他看上去比同龄人老去一大截,因为他在童年里就已经过去了前一生。
既然一切他都接受了,接受了继续追寻天赋能力的权力,接受了取代,为什么又来打扰他的现在?盟约战团,从艾尔团长收下他开始,就是他的家,收留他,接纳他,给他温暖,换回他的笑,还给他迷途的指引,那是他誓死要守护的地方,谁都不能染指,即便是,即便是他的前生!
经过一段时间的追查,他们已经清楚旗下产业萎靡的根本原因,是有人故意为之,断货源、抢客户、砸店、恐吓店员,当所有人都迷惑,是什么人和他们结下如此仇恨,墨白却从那些信里明白了一切。
那是针对他的。
哥哥?哥哥!好一个“哥哥”。即便有再强的情绪控制力,他此刻也只有一个想法,复仇。
黎明到来前,夜很长,城堡此刻非常安静,安静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看来小丫头任务完成得还算漂亮,想起亦妖娆,墨白的嘴角弯出一抹笑,但很快,他又想起不久前她投过来那质询的眼神。她看到过那些信,他没有解释,因为觉得一切既然都已经过去,让未来发生的人和事和过去链接,是错误的。但他却忽略了自己主观的做法会令她猜疑这件小事,没什么,等他把这些事抹去,一切就会重新过去的。
墨白在心里这样暗自做了决定,在形形色色的人中穿梭,习惯带上各种面具的他却丝毫没有明白,自己越是试图去隐藏的,就越是会给自己增加越多的破绽。
时间还早,就算是最勤劳的仆人,也都还没有起床。守夜人在困意下迷糊了眼睛,身手矫健的墨白抵达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的床前不是太难的事。如此近距离地看这张脸,就连他都难以置信,即便是最完美的雕塑师,都难以完成这样的鬼斧神工。而灵翼家族的那些人,他们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将两个人的脸做得完全一致?
而这时,睡着的那个人却睁开了眼睛,深蓝色的瞳,清明冷静,仿佛从未睡过。他说:“弟弟,我终于见到你了……”
墨白太震惊了,以至于提着的匕首都忘记了抹下去。直到对面那人居然还伸出手要去触摸他的脸,他才反应过来,猛地向后退,眼神回复暗沉,抬起了匕首。但另一个人的反应也丝毫不亚于他,一息之间,他已经笑眯眯地负手站在他的对面:“从知道有你开始,我就在找你。”他一边说,一边肆无忌惮地向墨白站立的方向前进,“这一刻,我已经期待了太久,难道你不这么想么?为什么用匕首对着我?我认为,我们应该拥抱!”他张开双臂向墨白迎过来。
而墨白则眼睛一眯,手里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扑”听到熟悉的利刃入肉声,他的心才放了下去,但是突然瞳孔猛缩,感觉自己胸口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