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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甲卷 春南瓦冷梦惊破·宫破2

十皇子所住的唐萃阁门厅洞开,冷风夹着雪花扫落了厅堂里的西塘紫菊。这座华美的宫阁里,从主子到宫人都已跑得干干净净。燕兵里里外外搜了好几遍,一个人影都没看到,燕兵校尉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质问嬿婉:“怎么没有人?”

当然不会有人,十皇子何其宝贝,能被北岳皇帝狠心丢下的,也只有嬿婉和慕杭姐弟二人而已。

嬿婉嗫嚅道:“也许……是别人将十殿下带走了……”

“被别人带走了?”那校尉是个火爆性子,听嬿婉这么回答,怒火丛生,凭着高处的优势,一脚踹在了嬿婉的心窝,嬿婉被踢出好远,跌倒在雪地里。

“老子带人跟着你们走了那么远到这里,不是和你们废话的!”校尉拔出闪着寒光的剑,向嬿婉走来。

花梨和青静见此情形,惊得面无人色,忙冲上来挡在嬿婉身前,“扑通”一声跪倒,哀求道:“军爷饶命!”

那校尉正要举剑对着二人砍下去,却听一声尖细的呼喝:“慢着——”一个白胖太监快步走了进来,道:“方校尉,好容易才教咱家找到你,侯爷有要紧事唤你呐……哟,你这是生哪门子气呀?上头不是吩咐过嘛,女子不杀,绑起来便可。军爷们浴血奋战那么久,晚上还需要这些姑娘们好好陪陪呢。”

那太监品级必然不低,方校尉按捺住火气,很客气地对那太监抱了一拳:“劳李公公通传了,我这就去见侯爷。”他瞥了嬿婉三人一眼,吩咐身后的士兵:“把这三个岳女绑起来,交给李公公处置便可。”说罢,便一阵风地出了唐萃阁。

嬿婉、花梨和青静三人被关在了行宫西北角的采云宫,那里已经关满了没能逃出去的宫女。寒冷的采云宫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是偶尔传出细碎的抽泣声。久居深宫的人都知道,很多时候沉默才是最好的保命符。

嬿婉三人蜷缩在正殿上阶的玉案旁,那里与偏殿相通,冷风钻来钻去,一向畏寒的嬿婉被冻得手足麻木,浑身发抖。十岁那年的冬天也是这样冷,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股寒风吹进了圣眷厚重的西华宫,于是就整个儿变了天。嬿婉那宠冠六宫的母妃一夕之间被废了位份,一条白绫葬送了她风华绝代的生命。嬿婉被褫夺了“紫阳公主”的封号,与弟弟被软禁在西华宫中。往日烟香玉暖、宠盛喧天的西华宫瞬间成了人间最凄冷的地狱,嬿婉与弟弟蜷缩在床榻上,母妃的尸身还躺在外殿,无人问津。

那晚冷极了,寒风夹着雪粒闯进宫殿,狞笑着撕扯大殿里嫣红色的冰绡帷幔。繁华烟影犹在,龙涎余香仍绕梁未去,却已是物是人非。母妃绝美的脸染上了一层细细冰霜,像一个琉璃雕成的人儿,美得缥缈。十岁的嬿婉望着这样美幻的母妃,隐约感觉到,她和弟弟的幸福,已随着母亲的美好一同逝去,从此深宫寂寂,长夜漫漫,年年岁岁,悲辛与伴。

嬿婉抱着腿蜷缩在角落里,断断续续地咳嗽着。方才被那个方校尉踢中了心窝,此时胸口闷闷地疼,喘气都有些艰难,腿上关节也疼得更厉害了。花梨和青静见她脸色异常苍白,担心不已,花梨道:“公主,谁知道咱们还会在这里被囚禁多久,要不要……向燕兵坦白您的身份,他们虽然居心叵测,却也不会亏待了您,至少能给您找个大夫瞧瞧。”

“不行!”嬿婉声音微弱,却是很坚决的语气:“一国公主落入敌国为虏,何其耻辱,我不想让父皇失望。”她自然明白那个弃她姐弟二人于不顾的父皇不会担忧她的安危,但她有自己的傲气,有自己的尊严。她半闭双目,幽幽道:“何况,当年因为南燕二皇子的事情北岳早已为南燕所忌恨,我若落入他们手中,只怕凶多吉少。”

青静皱眉道:“听说这次领兵攻进紫阳城的人是南燕玉关侯,若是南燕二皇子也来了,不知他还是否记得当年公主对他的恩情。”

嬿婉苦涩地笑了笑,眼前浮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眉眼飞扬,笑容桀骜。离别经年,不知当年那个隐忍而叛逆的少年如今长成了怎样的风发意气,少雄气概?只是,莫说她对他的恩情,恐怕她这个人,他都已经不记得了。

苦捱了一日,傍晚时分采云宫掌了灯,终于有人来了。为首之人正是清晨所见的李公公,他傲慢地站在玉阶之上,命令所有人站成四排,抬起头来。他一排一排地巡视,看见年轻貌美的宫女便叫人领到一边。

走到嬿婉近前时,他微眯着眼睛打量了嬿婉半晌,赞叹道:“真没想到,粗鄙北人也有如此绝色。”嬿婉心头一凉,心知凶多吉少。母妃在时,这副容貌给嬿婉带来了无尽赞扬和荣宠,母妃死后,这副愈发鲜艳的皮囊则让嬿婉受尽了流言伤害。皇后娘娘时常让她长跪在太庙之外“忏悔罪过”,理由便是她同她母亲一样,是个秽乱**、祸国殃民的妖孽。她长年累月见不到父皇,偶尔见面,他看着她的脸有片刻的怔忪,然后便起了无名怒火,一拂广袖,令她快快滚开。

那时年幼的嬿婉不明白人心怎会变换得如此之快,当年她母妃与父皇何等恩爱,花前月下山盟海誓,郎情妾意羡煞了六宫。嬿婉一出生便被赐予“紫阳公主”的封号,赐邑万户,慕杭周岁时便被封为郡王,只等弱冠便会封为太子。皇后娘娘和太后也总是慈眉善目,对姐弟俩极为疼爱。那时的生活如鲜花绣锦织就的绮梦,鲜亮奇渺却不堪触碰。

嬿婉和花梨被领到了一边,姿色平庸的青静则逃过一劫。她担忧地望着嬿婉,嬿婉回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事已至此,无论将面对什么,嬿婉能做的,只能是忍耐与接受。

被挑出来的二十几个宫女随着李公公走出采云宫,穿过素雪银光的宫道亭廊,来到紫元宫前。嬿婉抬头望着巍峨华丽的建筑,这座北岳数代君王起居理事的宫殿,如今成了敌人笙歌曼舞庆祝胜利的酒肉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