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四季是分明的,夏天和秋天的过渡似乎也有一条明显的分界,只那么一天便能察觉出换季之后气氛的不同。我所住的小区门口有两排不知名的树,我着实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来,我从来对大千世界里人们细致分类的某些东西搞不太清楚。或可能是我平日里没太注意,当末芳光着身子拉开窗帘后,逆着外面的白光惊诧地说秋天了的时候,我才昂头看到了那些树中有一两株的侧旁和顶端黄了一抹,就像一些老年人的头发,奇怪的是只有那么一绺儿最早发白。
末芳是我的女朋友,是个九四年的姑娘,她之所以喜欢我这个八零后,是当初觉着我身上有一种人生历练后的沧桑感,只是和我同*居到一起之后才发现,我眼眸里显现出的苍老只是一个小作家郁郁不得志的生活里泛出的忧郁,或者说是因为思考而带有的一种与浮华世界相悖的气质。末芳将我称之为异世界的种族,说我有时像一个讨巧的现代工艺品,有时候又像沾满了远古泥土的古董。我说是我的身上带有着生活本身的矛盾性,就像一个时代那样。
同样,末芳乍看之下显得娇小玲珑,甚至有些稚嫩,她爱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中学生的模样。她爱穿一条棉麻的白色小裙子,一双白色休闲鞋,出门的时候蹦蹦跳跳的,像一只快乐的小兔子。但略略领会过人生甜蜜和疾苦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再怎么俏丽稚嫩的装扮之下,眼神里的尘色和波澜还是会荡漾出一个人经历深浅的质感来。我们之所以能跨越年龄和某些类似于阶级之别的存在而睡到一起,或许是我们都喜欢彼此生命中互有交集的东西,也被双方交集之外的神秘所吸引。爱情到头来无非是一场一个人的自恋,却选择用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来寻觅和维系这种自恋本身的人生孤独。
我和末芳初次见面的时候,是在一次无聊的不入流的文艺活动中,我坐在大厅的侧旁忍受着几个世俗的艺术家粗鄙地侃侃而谈,好几次想起身出去,却又担心驳了众人的面子,只好黯然地看着一处发呆。她正好在我的视野范围里,想必是错认为我在看她,观察了我好一会儿,她见我冷凝话又不多,轻轻浅浅地跑过来叫我叔,问我在思忖什么,说我看起来好像蛮深刻的样子。我看她气质玲珑,婉儿一笑,有小姑娘的痞态,但是眼脸内盛着时光或者爱情赠与的些许落寞,便知道她像这个城市所有那些欢笑与人痛苦藏掩的姑娘一样,在浮华里展示本身,在孤寂里****青春,于是她们的青春本身就成了一匹荒诞的斑马,在明与暗,黑与白的草原里行走成一抹黄绿相间的时光。
我知道,她们这样的女孩子大都喜欢成熟的男性,憧憬着能够给他们带去金钱和想象世界中的丰饶。而我只是未老先衰的模样,在青春的年华里过早的沾染了秋气,而我的经济问题又一如我的容颜,远看丰满,近看像老妪的乳*房般干瘪。我们在一起后,随着她期待的一切并没有发生,又发现我生活里有时候显得有些笨拙幼稚后,她感慨男人本质上没有一个是成熟的。的确,他们大多都充满了孩子气,即便是那些世故圆滑的中年男人也有不符合他们被岁月磨砺后的低龄表现。那些历经人世沧桑的老汉晚年越发像个男童,而那些阅尽世间尘色的老妇却干枯得像一把世间。我曾经对她解释说,想来是男人早早地便知道了生活的俗弊丑陋的本质,我们便有了一种对丑的乐观的超脱,或者说他们过早的与丑同舞,也或是他们的无知和放纵,而女人在充满欺骗的世界里以为生活是美的,及至经历非憧憬中的****,容颜不可逆转的老去,粗俗的浪漫的不再,乃至经历一切对美的幻想一再被摧残后,方才明白那些男人和这个世界的全部真相是沉重的丑陋,于是在男人那里,生活成为了真理,而在女人那里,生活真真切切地成了一场悲剧。
经过好几次为我改造形象衣着气质失败后,末芳便放弃了把我打造成为魅力大叔的幻想。俨然我已经朝着一个沦落作家的不修边幅的气质而去了。好在有一点我是能够满足她的,我对性*事的想象力和对女人心性的谙熟让她很是惬意。她说我有个别的男人无法达到的优点,无非是在时间的刻度里既有着激情的体魄,还有稍许的暮气沉着。她惊讶于我能在床笫之间说着永不重复的调情的句子和各种折磨她的手段,我也惊诧于她娇小的躯体之下迸发出来的激情和****。
起初我有些惧怕跟她一起出门,这总给我打来不少心理上的负担,因为我的穿着打扮和气质都显得较为老成,以至于她拉着我秀甜蜜的时候,总会引起别人的注视,好像我是一个情场老手骗到了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又好像,在他们的眼里看来,我和末芳之间一定存在着什么不干净的勾当。有一次她拉着我要给我买一条她看好的牛仔裤,服务生错把我当做了末芳的父亲,连连夸奖我有一个漂亮的女儿,我有些哭笑不得。倒是末芳却很是悠哉,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对服务生说我并不是她的爸爸,而是干爹。一句话惹得卖场里的其他人充满了惊诧和歆羡,惊诧于终于看到了传闻中的肮脏关系,歆羡于我们可以有这种肮脏关系。
后来我也习惯了,白天里任凭她拽着我兜兜转转,偶尔参加一些无聊的聚会,一到晚上回到房间,便把积压了一天的激情全部释放出去。末芳很是奇怪地说,不知道为什么白天接受别人歆羡、奇怪、鄙夷的眼光越多,晚上就是越容易高*潮。她是那种很容易高潮的小女生,这也是我所感到惊奇的,她对性*事的追求远远超过我的想象,起初我们认识时,我甚至错以为她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及至第一次床*笫之欢后便领略了她的可怕。白天里她脸庞和眼神中的稚嫩和俏皮一扫而去,恍然间就成为了一个妙龄少妇的模样,在一次次的冲撞中娇嗔着,呻吟着,直至最后朝着一丝癫狂而去,在我射*精的最后一瞬间,她也会****一些。刚开始,她为自己有这样的身体反应感到有些羞怯,说自己第一次这样,看着我身上的她的体*液,连连说对不起,我看她的样子拘谨又好笑,又突然间回到了一个小姑娘害羞的的模样,便更加心生爱意。
她问我何故跟我鱼*水*之*欢时会有如此喷薄的力量,同早前的性*事相比之下,前事如同是一次草草了之的演习,根本谈不上愉悦和享受。末芳千奇百怪的发问,总是我显摆才智的机会,我一边在她的小乳*房上沿着乳*晕画圈,一边解释给她。性*交如果仅仅沦为两个人的一次欢合,其实多无意义,我们之所以做*爱,是因为性*交本身就包含着个体对社会的一次革*命,而你之所以和我做*爱能够更欢愉,无非是你和我的交合多了比之于别人更多的社会反抗,这源于我的复杂性,以及我们之间存在着违背伦理的快感,因为你是我干女儿,我是你干爹。
我这么解释,她便把腿缠绕在我的身上,羞怯地说:“叔,我又*湿*了,好多!”
我是个死宅,平日里大多在电脑前度日,写一些不痛不痒的文字,心灵鸡汤是我最擅长的东西,而我本身鄙夷它们,无奈生活是妥协的艺术,就像艺术终归要妥协于世俗一样。也正是我娇柔做作的文字才使得末芳对我产生爱慕。当初得知我是个小作家,便搜了我多半文字去读,读完便心生好奇的问我哪些是真,哪些又是假,待我告诉她真真假假之后,她兴奋得像是发现了另一个世界,一副窥见了文学作品中不为人知的秘密的样子,但是她窥见的终究是文学,而非文学之光。潜藏在人的生命本质中的艺术养分,她大多是理解不了的,就像一个俗弊的艺术家谈论着艺术的诸多概念那般,便以为自己了解了艺术所有的真谛。
末芳所从事的工作跟电影有关,混在底层剧组中,有时候是场记,有时候是化妆师,又有时候还能画画电影分镜头。因为跟剧组的原因,有些时日外出拍摄,或可一两个月的时间才能回来一次。我在这段时间里除了给一些无聊的杂志供稿写作之外,也写写电影剧本,但大都不了了之。作家是个沦落的职业,很多人去从事了风光又多金的编剧,而作家又是一个兴盛的职业,一方面严肃庄重的文学被逼入了死角,一方面商业性的作品大行其道,同样是作家,说严重一点,朱门酒肉臭的作家有之,路有冻死骨的作家也有之。我接近于后者,在写作的尊严和经济问题的夹缝中偶尔演绎着潦倒新停浊酒杯的状态。
我所住的小区,旁边是一所大学,因为人丁兴旺每至夜色降临而显得有些光怪陆离的神色。正对着小区门口的是一个叫沙洲冷的小书屋,掩藏在两棵有些衰败的不知名的树下,不仔细看,牌额被树叶挡着,很难发现。我和末芳同居之后,因为她的外出,我闲来无事走停之际才抬眼看到了门楣,被“沙洲冷”几个字所吸引。因为周围这一爿为大学生服务,全是小吃店、超市和酒舍之类的,起先我以为只是个颇有闲情雅致的饮品店,随意窥了一眼,看到它有些复古的小窗户内摆放着几本书,我看到有一本是大宰治的《人间失格》,还有一本是韩寒的《三重门》,两本书错落地摆放在一起,显得格外耀眼。我当时思忖着,店家还真是敢放,把两个有云泥之别的著作放到一起,如果不是出于商业性的贩卖,我猜想那一定是青春惹得祸。
沙洲冷书屋里面的装潢也颇有几分闲情雅致,但也没逃开大部分书店附庸风雅之下的商业俗弊的本质。屋子分为三进,门口处是一个极小的格子间,除了窗口的几本书招人耳目之外,其他地方摆放着一些小物件,有精巧的糖果、书签、小工艺品等等,大都是小文艺女青年喜爱的小东西。往里跨进一步,跃上一层木制的小台阶,里面算是正室了,房间不大,也布置得错落有致,书目搁置在大大小小的格子架上,架子上贴着一些小的萌宠卡通纸片,上面用彩色广告笔写着新到的书目和推荐语。我随意看了看,大都是些畅销的文艺小清新,心灵鸡汤之类的,不过不得不承认,人家的心灵鸡汤写得好于我,我那顶多算是残羹剩汤。也倒是有一些在我看来不错的作品,但是被真正的束之高阁了,似乎有一股同我一样无人问津的落寞。
正室的中间还有根粗壮的柱子,显得有些笨拙,商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对它进行了一番装点,挂了一些零碎的小物件,看起来像施瓦辛格穿着粉色小裙子的模样。再往屋子里面挪步过去,便是最里面的一间儿,较之于外面两间,显得敞亮了不少,隔着一道门,是日式的那种可以左右拖拽的小门扉,里面摆了几张色调古朴,却又略显稚嫩可爱的方桌,每个配着两把同样的小椅子,这算是读书区了,店家还提供饮品的贩卖。我探头朝里面望了一眼,有几对大学生模样的男女切切私语。
我是在打算走出书屋,到正室的时候碰到卫蔚的。
起先我听到的只是一个显得有些闷闷的女声,说了一句“……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我侧头看过去的时候,才看到她,她站在一个格子架的后面,被书挡着,只能看到一个松散的发髻。那后面是一个很小的吧台,我走过去的时候看到她正在给人结账,听到完整的对话,想必她是在给结账的客人解释书屋名字的来由。我当时心想,连这都不知道,我估计那人基本上已经告别自行车了。
生活本身就是一次必然,我们大都把它当成了巧遇。我记得她当时发髻松散,脖颈处窸窸窣窣地坠着几绺儿头发,我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她薄如蝉翼般的的皮肤下的淡绿色的血管,原来形容皮肤吹弹可破是可以相信的。我看着她,侧脸温婉,有鹅蛋般舒滑的线条,而鼻尖却偶尔蹙动一下,又显得有一丝俏皮。她低头找零钱的时候,眼帘低垂,像是短暂的闭目做惬意状。我从没发现,女生闭目时眼皮的慵懒能达到一种无与伦比的美态。
结完账,她抬眼看到了我,见我站在一边怔着,以为我也是买了书要结账的,但扫了我一眼,见我两手空空。
在我们眼神交汇的时候,我看见的,和她看见的,想必全是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