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落幕
拜别了成泰王爷,龙旗急忙往随心那里赶。他的情绪有些矛盾,既对当今圣上的明辨是非感到安慰,却又为他答应慧帝辅助南德的决定而忧心。
他深知当今的南德面临多大的困境。他一旦插手,就绝难回头。皇上不会罢手,兰儿不会罢手,就连成泰王爷也断然不会放他离开。
可是,一心等她归来的随心怎么办?他允诺与她的相伴相守怎么办?
前行的马匹被赶来的龙泛挡住,他赶忙拉住缰绳,“老三,你这是要去哪里?”
龙泛看他,“大哥,你当真要拜入成泰王爷麾下,帮助慧帝重整南德吗?”
“是,”龙旗蹙眉点头,“龙泛,我等在国家安危之际定是要效犬马之劳才是。”
龙泛轻叹,“大嫂——知道了吗?”他想问,你知道大嫂是谁了吗?
龙旗摇头,“我还没有见她,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对她说起。”
龙泛举起手中的诏书,“那就不要去说了。我在客栈刚刚收到慧帝给你的诏书,命你立即带人铲平天一教。”
“天一教?”他惊呼,“如此大的教派如何一夜之间铲除?”
龙泛看他,“慧帝宣你即刻进宫面圣。听说,天一教出了内贼,这一次必败无疑。”在看到郑文修送来诏书时,他即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想让大哥这么快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唯有派他即刻赴任。只是,这一切太过于凑巧,巧到连他都必须怀疑果然是天在帮她。
倘若天一教没有在此刻出现内贼,她——该何去何从?突然之间,他有些同情她了。她费尽心机利用了大哥,到头来,受伤的除了大哥,还有她自己呢。是她太不小心了,还是,这也算是她的报应?将来,大哥若知道真相,只是懊恼于信错了人,而她,却是注定要孤独终老了。她有整个南德的责任,却还是拥有了一颗纤弱的心,不该啊,不该。
龙旗思量着龙泛的话,“如果我不回去,随心怎么办?”
龙泛安慰着,“大哥,你放心,我会好好安抚大嫂。你若回去,也只是徒增伤悲罢了。”
龙旗点头,“你说的是。那我即刻进宫,随心,就全靠你了。”
龙泛微笑,“大哥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大嫂。他日你凯旋归来,我就带着大嫂迎接你。”
是吧?应该是这样的吧?只要灭掉天一教,她就守护了南家的南德,那么,接下来,她就应该表露身份了吧?到时,她会怎样处理与大哥之间的是是非非?是要把大哥召入宫中,还是,一把推开呢?她对华朝年还有情吗?她对大哥的情能敌得过她与华朝年青梅竹马十几载吗?
龙旗策马前行,“龙泛,我去了。”
“大哥保重。”龙泛望着龙旗远去的烟尘,不禁一片忧愁。
这一切,该——如何善终?
饶是聪明绝顶的龙泛,也没有想到龙旗此去剿灭天一教,竟会花掉这么久的时间。冬去春来,等龙泛听到宫里传来的喜讯,已经是五月时分。此时,暖风习习,花开遍野,万物滋长,南德处处一派生机盎然。
南德的光明终于到了吧?
高大的男子立在榻前,看着闭目养神的南随心。她的孩子刚刚诞下两个时辰。她尚虚弱,却急急找他过来。这皇城里大抵是没人值得她信任的。能得她信任的除了郑文修,大概就只有他了。
他叫武怀青,是她从小到大的护卫,官拜一品。众人只道他常年征战在外,却不知他一直在这皇城中隐没。
“公主,他很像你。”武怀青看着襁褓中的婴儿,说得有些心伤。
南随心缓缓张开眼,看着身侧的婴儿,“怀青,龙旗要回来了吗?”
武怀青点头,“是。今天郑文修飞鸽传书,他们已经查处了名册上的最后一名官员,即刻返回宫中。”
其实,原本龙旗早该回来的。可是,如果他太早回来,那么,她的一切计划便要重新思量。于是,他们征战的部队由南至北,一路肃清余党,整整花去了近五个月的时间。而今,孩子出世,他们——终将必须面临这境地。她的手指轻触孩子柔嫩的面庞,孩子,你爹为你打下了天下,而他一朝归来,就是咱们与他诀别的日子了。
为了孩子,或者为了她,他还会留下来吗?
武怀青看她良久,然后垂头,“公主,那华朝年——怎么处置?”
她叹气,华朝年已经被软禁很久了,久到她都忘了她与华天年的约定。华天年为何处心积虑要她嫁给华朝年?他难道不明白他们已经毫无情分,唯有恨意了吗?他大可以用这样的代价换回华朝年的一条命,也好过这样的荒唐姻缘。起初她不懂,可是,慢慢地,她越来越懂了。
“华天年呢?”她有气无力地问着。
“他派了人来,追问婚期。”武怀青垂着头,眼中一片阴云。
她微微苦笑,“怀青,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武怀青摇头,“怀青不知。”
她叹气,“如果我是华天年,也许我也会这么做的。只有够心狠的人才会这样做。留下华朝年的命,无非是让他备受折磨,看他得不到的东西尽数落入他人囊中。可是,倘若他死了,那么,受折磨的人就会是我。”
武怀青抬头,“公主,既然咱们已经铲除天一教,那么,何必畏惧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华天年?等臣召集几名高手一并铲除他便是。”
“怀青,你忘了吗?”她看着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华天年有多大的本事,你不是看得最真切吗?”
“他若死了,饶是有天大的本事不也是徒劳?”武怀青眼中俱是愤恨,“我不信他去了地府还能兴风作浪!”
她幽幽叹息,“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我不要万一。我要保龙旗万无一失。即便我不嫁给华朝年,他亦是不可能轻易原谅我的。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心存奢望呢?怀青,去回复华天年,等龙旗踏入京城,便会即刻下诏。”
武怀青蹙眉,“您为什么不等到龙旗回来?”
她望着那婴儿,轻笑,“他回来,我还能这样决绝吗?”
随心就这样平白无故地失踪了!?
快马加鞭赶回京城的龙旗匆匆忙忙赶赴随心舅舅的宅邸,看到的却是一把大锁,还有满园的荒芜。他们走了多久?就这样不告而别了?连随心都没有给他留下只字片语吗?
怎么会这样?龙泛去了哪里?他给过的承诺又算什么?还是,这一切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这会儿他当然不可能找得到龙泛。如果这是一个局,那么,为他破局的人只能是他自己。
满腹疑云回到客栈,快步迎上前的正是与他出生入死的郑文修。他们一起出征,一起奋勇杀敌,一起策马归来,按理说,郑文修是最不可能欺骗他的人。可现如今,他还能相信他吗?
“大哥,”郑文修皱着眉头,“你是去了哪里?宵禁时辰都到了,我还真是怕你赶不回来。”
他盯住郑文修,“你什么都知道,对吗?”
郑文修愣了下,眉头没有舒展,反倒蹙得更紧,“大哥,你是去了哪里?怎么说些糊涂话?”
“随心不见了,”他盯着郑文修,“老三一定对你说了什么,对不对?”
郑文修看着他阴沉的面孔,“老三?你说龙泛龙三公子吗?他——早就在你房里等你了。”
闻言,龙旗一把推开虚掩的门扉,果然看到龙泛正在喝茶。
“老三,”他冲进去,“你把你大嫂送去哪里?”
龙泛笑,“大哥别急,先喝杯茶。”
他一把拉住龙泛的衣领,“你该不会和旁人一起算计我?”
龙泛看着龙旗好一会儿,然后缓缓浮上笑意,“大哥这么着急,是因为知道自己当爹了吗?”
好一会儿,龙旗才从他的话里听出端倪,“你是说,随心生了孩子?”
龙泛放下手中的茶杯,将颤抖的手紧握成拳,“大哥,大嫂的舅舅买了新宅子,大嫂自是与他们一起搬走了。”
“搬去哪里?”龙旗的喜悦溢于言表。
“搬去——”龙泛的眼光扫过郑文修,看到他一脸苍白,“搬去城东。那里的宅子美轮美奂,明天咱们就一起去拜访吧。”
郑文修微微舒口气,这个龙家三公子真是要吓出他一身冷汗。城东美轮美奂的宅子,不就是——皇城吗?明天他们若去了,龙旗会饶了他吗?不过,好在龙旗算是暂时稳住了。稳住了他才能想办法通知公主他们已经进城,而且就住在这与皇城不足五里的极乐楼。
龙泛为龙旗倒上一杯茶,“大哥,别急,大嫂与侄儿安好,你就先坐下来喝杯茶吧。”
龙旗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多亏你了,老三。”
龙泛端着茶杯,微微笑。倘若明天大哥知道实情,还会让他端坐在此吗?
“大哥,先去休息吧。”龙泛看向郑文修,“郑公子想必也累了,咱们,明天再好生商议吧。”
龙旗不疑有他,起身离开,“也好。文修,好生休息,这几日忙于赶路,想必是苦了你了。”
郑文修笑,“大哥,别看小弟武功不济,可也不是文弱书生。”
龙旗点头轻笑,然后,关门离开。
望着紧闭的门扉,龙泛脸上泛起笑意,“郑公子,难怪她看中你?你当真是做戏的行家。”
郑文修坐下,“三公子也不差啊。我与大哥非亲非故,瞒过他算是易事。你们兄弟二十几载,想要瞒过他,才可算得上造诣颇深。”
龙泛笑,“我们何必在这里互相挤兑?明天瞒过他才是大事。”
郑文修应道:“公主还道是大哥三日后回宫。现在,当务之急就是通知公主。”
龙泛笑,“你的飞鸽呢?都煮来吃了?”
“大哥连夜奔走,我只知道近身相随,哪还来得及带上飞鸽?”郑文修皱着眉,想着自己好不容易养好的几只鸽子。他这么一走了之,那几只鸽子怕是真的要被雷农他们煮来吃了。
龙泛笑,“既然明天来不及,你就今夜入宫吧。”
郑文修看他,“我怎么觉得你是在不怀好意?”
龙泛笑,看着颤抖的手指,“郑文修,我大哥被她这样玩弄于股掌之上,他日相见,想必是不得善终了。”原本,他以为这不过是一段露水姻缘,帮了公主对龙临山庄也算好事一桩。就算,公主负了大哥,好歹也会封个“天下第一庄”什么的。可是,刚刚大哥那凌厉的眼神忽然提醒了他,倘若大哥要的不是名利,而是真心呢?他,这个算计了大哥的兄弟,还有活路吗?
郑文修端起茶杯,嗅了一嗅,看向龙泛,“还好你聪明,喝下这杯茶,大哥怕是要睡上一天一夜了。”
龙泛看郑文修,“要不然,谁帮咱们收尸?”
郑文修叹气,是啊,倘若大哥知道,怕是真的要找人收尸了。只是,公主怎么办?
短短一天时间,京城内已经风云变色。
华家迎娶公主的队伍还没走进华家就被御林军截住,尔后,御林军不仅将公主带回宫中,而且还抓走了身披红衣的驸马爷——华朝年。传闻说,华朝年正是天一教的头目。此番,挟持公主不成,反被打入死牢。华家,算是走到头了吧?
可是,当夜,又有消息传出。华朝年已经认罪,并且服毒身亡。临死之前,皇帝开恩,饶华天年不死,算是保住了华家的命脉。
这样机密的事按理说是不该这样流出民间的,可是,有人非要将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也不过是怕她反悔。华天年真的是多虑了,他握住了龙旗的死穴,她怎么敢反悔?
只是,谣言毕竟是谣言。那个谣言中已经服毒身亡的华朝年如今还好好地活着,虽然有些蓬头垢面,但,生死无虞。
“大哥,”华天年站在牢门前,看着独自啜饮的华朝年,“为何非要折磨自己?”
华朝年看向弟弟,“天年,我没想到我会死在你的手里。”
华天年看他,“是,云袖也没有想到她会死在自己手里。那把刀是她为君落羽准备的,可是,最后却是断送了自己。”
华朝年不气反笑,“你是在提醒我,我没有想到会死在你的手里吗?我何曾没有想过?当你对南渊德手下留情,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的心腹大患。”
华天年目光凛凛,“我没有对南渊德手下留情。他该死。”
华朝年将酒壶用力砸向墙壁,酒壶爆裂,整个牢房里满是酒气,“你没有对南渊德手下留情,那现在朝堂之上的那个南渊德是鬼吗?”
华天年仍是不动如山,“我告诉过你,南渊德已经死了,你不信。”
华朝年看着华天年澄澈的眼,“你是说我被骗了?那个南渊德根本就是假的?”会吗?南随心一个女人能这样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华天年垂下头,“我只知道,南渊德已经死了。”
“现在你来说这个有什么用?”华朝年眼中全是暴戾之气,“我已经成了阶下囚,你毁掉了我十年的功业。”
华天年抬头,“我毁掉你,就是因为我发现,你做这些事并不是为了云袖。你不过是为了权势。”
华朝年冷哼,“谁不要权势?先皇为了权势,杀妻弃子,南渊德为了权势手足相残。既然是这样,我为什么不可以要?我比他们南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有能力撑起这片江山。”
“可你最终还是毁在一个女人手上。”华天年看他,“所以,你早晚还是第二个南渊德,早晚还是一个昏君。”
华朝年哈哈笑开,“你这样大义灭亲,南德就会出一个明君吗?南德已经后继无人了。”
华天年看他,“不,南德还有南随心。这么多的帝王却比不过一个身娇体弱的女人。她的心中有天下,她的心中装着天下人的喜怒哀乐。而你,直到现在,还眷恋着这个女人。”
“是,我不若那个女人心狠,”华朝年垂着头,“我以为自己够狠了,却还是没有对她痛下杀手。”如今,她来向他讨命了。
华天年低低开口:“大哥,你放心地走吧。你没有得到的我来帮你。南随心这一辈子都是你的。她的心里只能有江山,不能有男人。”
“你为什么处心积虑要我死?”华朝年的眼里满是怨恨。
华天年跪在他面前,“既然爱不得,恨不得,活下来徒增折磨。”
华朝年忽然指向华天年,嘴角缓缓有血丝渗出,“天年,你为何要杀我?你好狠。”
华天年的头叩在他身前,“哥哥,我能看着你死,可我不能看着你死在南随心的手上。我亲自送你上路,下一辈子,不要再生为我的哥哥,也不要爱上一个爱天下胜过爱你的南随心。哥哥,黄泉路上无伴,一路珍重。而我,会活下来守住你一个人的南随心。这辈子,她都是你的。她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华朝年的眼睛缓缓闭上,眼中泪光闪动,未出口的话困在舌尖,天年,你为何要杀我?你可知我死在她的手上她就终生忘不了我?你可知我若死了就再也无人爱她比我多?你可知我还在等着看她最后一眼?你可知我还在等她叫我一声“朝年哥哥”?你可知要背负南德,她一个人——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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