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杀身之祸
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浅眠的蓝随心。她睁开眼睛，看着窗外透进的月光。
香宁从房门口探头进来，她披着罩衫起身，示意香宁去应门。
“大夫。”一个满头大汗的男子从打开的门里冲了进来，惊着了胆小的香宁。
蓝随心赶忙下床，将香宁拉在身侧，看着陌生的男子。
“大夫，”男子几乎流出眼泪，“救救我的儿子，救救我的儿子。”
她轻拍他的胳臂，看向香宁。
问问他怎么回事？
香宁还有些惊魂未定，问得有气无力：“怎么回事？”
男子一下子跪在她的身前，“我和儿子在山里迷了路，儿子被毒蛇咬了。”
在哪里？
她差一点失声尖叫。
男子手劲极大地拉住她的手腕，将她硬硬地拖出药庐。深夜的寒风有些袭人，只着单衣的她冷不丁地打个哆嗦。而另一个使她不住颤抖的原因是她看见了一个满脸瘀青嘴唇黑紫的男孩。他中了什么毒，她能够救他吗？
她指指男孩，又指指药庐，然后，很快地挣脱男子，冲向药庐的内室。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解毒的药丸还应该剩下一颗。
颤抖的手几乎要捏碎精致的瓷瓶，她慌张地打开瓶塞，拿出唯一的药丸。只有一颗了，所以，如果以后她出任何的意外，她都将无能为力。
迟疑了几秒钟，她很快地将药丸融化在水中，然后，让男子将药水灌入男孩的口中。
药效来得很快，男孩的脸很快由青转白，然后，泛起一点点的红热。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下，看到男孩嘴里吐出一口污血。
然后，她轻轻吐出口气，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好了。她颤抖着双唇。
“这是怎么回事？”男子着急地擦着男孩脸上的污血。
毒血。
她看向香宁，走到木盆前取过毛巾擦一擦有点汗湿的脸。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根本不会医术。这个药庐她还能继续呆下去吗？
“姐姐，你还好吗？”香宁扶住有些虚弱的她。
她露出苍白的笑，点点头。
还好。让他们走吧，最好再去其他大夫那里好好瞧瞧，我有点不舒服，不能帮他看诊了。
香宁点头，向男子传达了她的意思。
男子抱着男孩感激地看着她，“你的大恩大德我不会忘，来日一定报答。”
她笑着摇头，看着男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郭和说，她是他此生见过最有福气的人，无论何时都能化险为夷，但愿，糊涂了一生的郭和算准了这一卦。
香宁看着她忧心忡忡，“姐姐，你怎么了？”
她看向香宁。
龙旗呢？
他没在药庐外，那他去了哪里？他最近似乎一直都在的。
香宁笑，“姐姐这么关心龙公子，他会高兴的。”
她看了香宁一眼，好像察觉到一点什么。这个香宁真的只是一个天真无知的小丫头吗？
香宁看她的眼神，再度开口：“龙公子傍晚的时候骑着马下了山，应该走不远的。姐姐要我去找他吗？”
她赶忙摇头，不用。既然都离开了龙家，她就只能任一切顺其自然。如果她这样巴着他不放，他或许就会早一天回去龙临山庄吧？！
“姐姐，你刚才给那个孩子吃了什么？”香宁忽然想起那个神奇的药丸。
她垂下头，自嘲地笑，仙丹妙药。如果龙旗知道救了龙非的她根本就不是个大夫，他会怎么对她呢？不对，如果他知道了真相，那么，她救了龙非就已经不是他最介意的事了。
她伸手抚着平坦的小腹，在心中呢喃，孩子，娘设计了你爹，他能原谅吗？不能原谅吧？！
一大清早收拾行装，蓝随心希望在山下众人找她来诊病之前离开。那个孩子中了蛇毒都能复生的话，她应该会被认为是难得一见的神医吧？
香宁抱着一大堆食材衣物进门，有些疑惑地看她，“姐姐，收拾行装做什么？”
她看向香宁。
你要跟我走吗？
“走？”香宁蹙眉，“走去哪里？”
她看着香宁手里的食材衣物。
龙旗送来的？
香宁点头，“姐姐，咱们住得好好的，为啥要走呢？”
她苦笑。
我要去投奔一个远亲。
“走去哪里？”香宁睁着大眼。
她看向院落。
龙旗呢？
“龙公子有事要处理，今天傍晚就会回来。”香宁有些着急地回答。如果被大哥知道她弄丢了大嫂，她一定会死得很惨。
今天傍晚就会回来？她沉吟着，只有一天，应该不至于惹出事端吧？
香宁赶忙劝说：“姐姐，龙公子买来了一只鸡，还有一只鱼，咱们今天吃完，明天启程也不迟吧？”
她顺着香宁的眼看去，刚好看到鸡身上的血迹，忍不住胃部一阵翻涌。她赶忙跑出门外，清晨吃下的饭菜全部呕出。老天，她已经开始呕吐了吗？也就是说，她怀孕已经有了月余吗？这一路上她逐渐隆起的肚子一定会为她引来杀身之祸。她还能按时回到家吗？她会——死于非命吗？
香宁跑过来扶起她，“姐姐，你怎么了？”
她摇头，如果真的是一路凶险，那么，她应该是要见一见龙旗最后一面吧？
“姐姐？”香宁帮她擦拭着嘴角。
她看着香宁。
我要等龙旗回来。
香宁匆忙点头，“龙公子一定会很快回来的。咱们要等着他，一定要等着他。”
她没有回答，低着头轻叹，龙旗安排了这样一个丫头在她身边，会不会有一点点怀疑她？香宁知道自己露出了多少破绽吗？她——露出破绽了吗？
“大夫。”远远的一个人影走来，大喊的声音甚是熟悉。
她抬头望去，看到夜里前来寻医的男子，有什么事呢？那孩子应该还没有完全好，他怎么会这么着急地来找她？
那男子的眼神让她生出一丝警戒，如果不是来报恩，那应该就是来——
男子在离她十尺的地方突然抛出一枚暗器，果然！
她的胸口被暗器击中，她仓皇退后几步，扶着身后的墙壁，露出一丝凄凉的笑。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只是，她还没有见龙旗最后一面。
身后的香宁突然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迎上男子袭来的凌厉掌风。还好香宁是龙旗选来的人，要不然她们都要葬身在这里吧？
唉，她忍不住轻声叹息，为什么“他”这么快就等不及了？
“姐姐，进屋里去。”香宁冲她吼着，软剑如行云流水般逼得男子节节后退。
她艰难地起身，看着被暗器击中的地方，很痛，但是，没有大碍。
她要进门的刹那听到香宁发出一声闷哼，匆忙回身，只来得及看见香宁软软地倒下去。然后，男子含着笑意的脸庞离她越来越近。
她要死了吧？应该是——要死了吧？
“随心，”某个熟悉的声音摇晃着她，让她无法安睡，“随心，你给我醒醒。”
哦，她想起来了。这是龙旗的声音。她死了吧？所以，才会听到龙旗在唤着她的名字。刚想张口回应他，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不，她没有死，她还会疼痛。
“随心，”龙旗抱着胸口染血的她，皱着眉头，“你能看到我吗？”
她很努力地张开眼，然后，伸出手指抚上她的额头，他在为她担心吗？
龙旗。她轻扯唇角，露出一抹笑，你还是来了。
他抓住她的手，“你为什么不躲？”她就那么任人宰割，任那人的剑一下下地刺在她的身上。是谁这么残忍，非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一个孕妇？
我没事。她看着他的脸，觉得胸口不自觉地痛了起来，却不是来自于伤口。
他抱起她，“我带你去找大夫。”
她猛地抓住他的手，用力摇头。
不要去。我有身孕了。
他眼睛里流露出某种类似忧伤的情绪，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这真的是那个对她冷若冰霜的龙旗吗？
眼神接触到不远处的血迹，她猛然想起——
香宁呢？
“她没事，”他抱她到榻上，“她醒了，就去山下看大夫了。”
是吗？那人的暗器没有取了香宁的性命吗？“他”派出来的人从来不会留活口的。龙旗之所以来得及救她，只能感谢“他”希望她慢慢地死，一剑一剑地被刺，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
他看她良久，“你认识——那人吗？”
她叹气，点头。
我认得他。他杀我，是因为我有孕了吗？
他给她取来毛巾擦拭脸上的脏污，“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跑了。”实际上，那人因为逃不掉跳崖了。可是，那是她不必知道的。
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她抓住他的手。
他看她的眼睛，“我不放心。”
她笑，她该满足了，至少他用心在她身上。一滴泪忽然落了下来，她赶忙擦去。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吗？从前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只是，为什么要落泪呢？是因为龙旗的好心让她感动，还是，想到他们终其一生都只能是天各一方？
“随心，”他双手包住她的手，低声安慰，“别怕，我会保护你，还有——孩子。”
她笑着点头，却只是留下了更多的泪。老天爷，她要用他所有的福分恳求，让她活下来，让她生下这个孩子，让她不要刺痛龙旗的心。
“怎么了？”他慌张地抹去她的泪，被她握住右手。
她温润的唇落在他的掌心，落下一个吻，龙旗，下一辈子，下一辈子，我们只能寄望下一辈子了。
他看着她流泪的模样，忽然觉得一阵心酸，他——伤了她的心吧？
龙旗没有想到郭和的一个预言真的足以使得官府如此草菅人命！
他本想在香宁回来之后，到山下雇一辆马车，却和前来捉拿孕妇的官兵不期而遇。他们虽然穿着普通捕快的衣裳，可是，龙旗却看得出，他们个个都是顶尖高手。
不过是一个未成形的孩子，他真的可能颠覆这个皇朝吗？
想到卧在榻上苍白虚弱的蓝随心，他拧起了浓眉。怎样才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里呢？与官府打斗势必会给龙临山庄带来麻烦，那时候，他送走她的苦心与牺牲不是白费了吗？
他环视四周，看着这四处陡峭的山路。想要避开这些官兵，唯一的路就是南边的——悬崖。可是，他万一失手的话，他们就会粉身碎骨。
“你要走悬崖？”香宁瞪起眼睛，“而且还要带着姐姐？”
龙旗点头，看着蓝随心，“这是避开官兵唯一的方法。如果和他们正面冲突，那不过是牵连到更多的人。”
蓝随心垂着头，她懂，那些更多的人是他的家人，他誓死都要守护，抛妻弃子也要守护的家人。
她抬头看向他，给出一个笑容。
我们走悬崖，越快越好。
“我不同意，”香宁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那样实在太危险了。况且姐姐还——”
龙旗的眼光让香宁懊恼地住了嘴，“香宁，时辰不早了，你去准备些干粮，我们马上就走。”
她维持着歉意的笑容。
龙旗，都是我，拖累了你。
他皱眉，“不要这么说，我们是夫妻。我不会弃你于不顾的。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她点头。
我知道，我相信你。
他帮她打理好行装，为她披上皮裘，“随心，对不起，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了。”
这已经够了，她已经知足了。她牵住他的手，靠在他怀里。龙旗，原谅我，原谅我将你牵连进你不该有的血雨腥风里。可是，除了你，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要走了，”他牵着她的手到悬崖，看着香宁含泪的眼，“香宁，你自己找机会下山，我们先走了。”
香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你们绝对不可以有事。”
蓝随心笑。
我们不会有事。
香宁擦着满眼的泪，“姐姐，等风声一过，一定要回来。”
她点头，一定会回来。但愿，她可以再回来。
“姐姐，保重。”香宁紧握着她的手。
她点头，然后拿回自己的手指。
走吧。
她看向拥住她的龙旗。
他看她，“闭上眼睛，很快，咱们就会到山下的。”
她紧紧抱住他的腰，给他全心信赖的笑容。这一次，她不去想未来，有命的话，她愿意和他一起亡命天涯，没命的话，她愿意和他一起奔赴黄泉。
“抱紧了，”他在她的耳边低喃，然后，伴着香宁的哭泣声，他们一跃而下。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你们果然选择走这条路？”熟悉的声音让龙旗和蓝随心同时一震。平安落地的喜悦被担忧取代，这里只有一个人，还是埋伏着所有人？
蓝随心被龙旗拥在怀里，大眼睛直直地望着面前的人。
“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又何必咄咄相逼？”龙旗皱着眉，手指缓缓握紧。
男子轻笑，“你打伤了我，我们不算有仇吗？”他的眼睛盯住龙旗怀中的她，换下了绫罗绸缎，她居然也能像一个凡俗的女子？龙旗知道他护着的是谁吗？
“那是咱们男人之间的事，可以让我的女人先走了吗？”龙旗不能保证在保护她的同时还能全身而退。
她摇着头，紧紧抓住龙旗的衣袖。
男子仍是笑，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如果先走了，我们之间还会有事吗？”
龙旗一凛，“你为什么偏要杀掉一个女人？”
男子看着她平坦的小腹，“她活过了这一关，也活不过下一关。她有了身孕，她唯一的出路就是——死。”
话音一落，一枚暗器飞快地滑出男子的衣袖，飞向呆愣的蓝随心，然后，是第二枚，第三枚，第四枚……
暗器像雨点般飞向两人，啐了毒的尖端闪着冷冽的蓝光。龙旗抽出软剑将暗器击落，却看见不远处的男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可以轻易地杀掉他们的，可是，他却没有。
这样的方式不像是要赶尽杀绝，反而是要用这样的恐惧凌迟他们的心。
“还挺得住吗？”男子幽幽问着，“是要命，还是要这个女人？”
龙旗挡住了无数暗器，却无力攻击。他的招式尽其所能的阴狠毒辣，却不是为人所知的路数。龙旗自认绝不是他的对手。
“何必呢？”男子仍是笑着，“只不过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包藏祸心的——”
男子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眸瞬间凝固，没有察觉龙旗将飞来的暗器毫不犹豫地击出，然后，恰恰好落在男子的眉心。
蓝随心慌忙别开头，不忍看那暗器会让人生出怎样的惨状。她见过那暗器的厉害，所以，她知道那有多么可怕。
“随心，”龙旗抱住她，“没事，没事。”他的眼睛四下搜索，在确定四下无人后，才相信自己真的击中了男子。也许，是因为男子太大意了，才会让他有机可乘？！
她抬头看他。
我们走吧。
身后的尸体开始发出恶臭，让她全身一阵冰冷。总要有人死的，可是，她却仍是无法接受有人死在她的面前，即使那是“他”派来的杀手。
他抚着她的脸，“随心，咱们不会有事的。”
她重重点头，是，我们不会有事的。郭和说她的运气好，是不是代表她的厄运统统要由别人来承受？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只恳求老天，那个人不要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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