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拳头解决问题并不是阿拉伯文化的一部分,实际上其他文化中也不多见,除了在远东的某些地方。即使在撒哈拉南部,拳头也不是传统武器。非洲的黑人及他们的后代不得不学会握拳和出拳,所以他们成了世界上最棒的拳击手。喜欢拔拳出击是西地中海人,尤其是盎格鲁-撒克逊人的传统。
麦克·马丁的右拳正中那个带头起哄者的下巴,把他仰面打翻在地。那孩子倒没怎么受伤,只是吓得不轻。但这一来,以后谁也不敢再叫特里蛴螬了。
令人惊奇的是,麦克和那个挨打的伊拉克男孩反而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在预科学校的整个求学期间,两人简直形影不离。那高个子男孩叫哈桑·拉曼尼。他们的小帮派还有第三个成员,阿卜德尔卡里姆·巴德里,那人有个弟弟叫奥斯曼,与特里同年。这样,特里与奥斯曼也自然而然地成了朋友。这带来了益处,因为后来连巴德里先生也成了他们父母家里的座上客。巴德里先生是一位医生,马丁家很幸运地有了他作为他们的家庭医生。是他帮助麦克和特里·马丁免受麻疹、流行性腮腺炎和小儿天花等儿童疾病的侵袭。
据特里追忆,阿卜德尔卡里姆,即巴德里家的长子,着迷于诗歌,经常埋头阅读一本英语诗集,他甚至还击败英国孩子多次获得诗歌朗诵大奖。巴德里先生的小儿子奥斯曼特别喜欢数学,说将来要当一名工程师或建筑师,建造出美丽的东西。在一九九〇年这个暖和的晚上,特里坐在教堂的靠背长椅上,想象着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当他们在塔西西亚学习时,伊拉克正在发生一些变化。谋杀国王夺取政权四年之后,卡赛姆自己也被不满他的亲共政策的军队推翻、杀害。随后的十一个月,军人和复兴党分享政权,其间复兴党人反过来对以前迫害他们的共产党人实施了野蛮的报复。
然后军队废黜了复兴党,流放其成员,然后掌权统治至一九六八年。
一九六六年,十三岁的麦克被送到英国海利伯里公学去完成学业。一九六八年特里也跟着去了。那年的六月下旬,他的双亲带他回英国,全家一起度过了一个漫长的暑假,然后特里就随麦克一起在英国上学。这样他们错过了那年七月十四日和三十日伊拉克的两次军事政变。政变推翻了军人政权,在贝克尔总统和萨达姆·侯赛因副总统的领导下,复兴党重新执政。
奈杰尔·马丁已经预测到局势将会很动荡,于是他作出了计划。他离开伊拉克石油公司,加入了总部设在英国的巴马石油公司。他收拾家当离开巴格达,到英格兰的哈特福德安了家,从这里他可以每天去伦敦上班。
奈杰尔·马丁成了高尔夫爱好者,到了周末,由他的儿子当球童,他经常与巴马石油的一位名为丹尼斯·撒切尔的执行董事一起打高尔夫。撒切尔先生的妻子对政治相当感兴趣。
特里喜欢海利伯里,当时的校长是威廉·斯图尔特。兄弟俩住在梅尔维尔,该教学楼当时由理查德·罗德斯-詹姆斯负责。可以预见,特里成了一名学者,而麦克成了一名运动员。不想上大学的麦克早就宣称要当军人。这个决定获得了罗德斯-詹姆斯的赞同。在巴格达的塔西西亚学校开始,麦克就有意识保护他弱小的弟弟,后来在海利伯里,这种保护意识更强了,同时,弟弟对兄长也更加崇敬。
当合唱班结束练习时,特里离开黑暗的教堂,走过特拉法尔加广场,搭上了一辆去贝斯沃特的公共汽车。他和希拉里住在那里的一座公寓里。当巴士载着他穿行在公园路上时,他又回想起与麦克一起度过的学生时代。而现在,由于他说漏了嘴,致使他的哥哥要被派往被占的科威特。因为忧虑和悔恨,他觉得快要流泪了。
他下了公交车,匆匆走过切普斯托花园。与他共同生活的希拉里三天前出差去,应该回来了。他希望这样,他需要有人安慰。走进室内时他喊了一声,从客厅里传出了那位善良、温柔的期货经纪人的应答。
他把他干的蠢事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出来。然后他被希拉里揽入温暖和令人欣慰的怀抱之中了。
麦克·马丁在利雅得情报站度过了两天。世纪大厦已经向这个情报站增派了两人,以充实其力量。
利雅得情报站通常在使馆以外的地点办公,而且由于沙特阿拉伯被英国认为是友好的国家,所以情报站的工作从来不是高难度工作,不需要配置大量的工作人员和复杂的设施。但是已持续了十天的海湾危机改变了一切。
新成立的西方和阿拉伯国家联盟强烈反对伊拉克继续占领科威特,并已经任命了海湾多国部队的两名总司令——美国的诺曼·施瓦茨科普夫上将和沙特阿拉伯的卡利德·苏丹·阿卜杜拉齐兹。后者是一位四十四岁的职业军人,曾在美国和英国的桑德赫斯特培训过。他是沙特国王的侄子,国防大臣苏丹王子的儿子。
在英国的请求之下,卡利德王子与往常一样大方地同意,并以最快的速度在利雅得郊外搞到一座独立式别墅供英国使馆租用。
来自伦敦的技术人员正在安装带有扰频器的收发报机,以保证情报的安全传输,这个地方快要变成危机期间英国秘密情报局的总部了。在该城市另一头的某个地方,美国人也在为中央情报局准备类似的设备,中情局显然也想大干一番。美军高级将官与中情局高级特工之间后来达成的共识在当时尚未开始。
在准备工作的间隙,麦克·马丁住在情报站站长朱利安·格雷的私宅里。两人商定,马丁最好不要公开露面。迷人的格雷夫人是一位全职主妇,她以女主人的身份招待马丁,根本没想过去问他是什么人,他在沙特干什么。马丁对沙特职员从来不说阿拉伯语,只是在接受端上来的咖啡时才微微一笑,用英语说一声谢谢。
第二天晚上,格雷向马丁作最后的任务交代。他们似乎已经把他们所能想到的事情都考虑周全了,至少从利雅得方面。
“你将在明天上午飞往达兰。坐沙特的民用航班,他们已经停掉了直飞卡夫吉的航线。会有人到机场接你的。企业已在卡夫吉设置了一名交通员。他会去接你并把你弄到北方去。实际上,这个交通员以前也是特空团的,叫斯帕基·洛。你认识他吗?”
“我认识他。”马丁说。
“你要的东西他都为你备妥了。而且他还找了一个你应该谈得来的年轻科威特飞行员。斯帕基将会从我们这里得到美国人造卫星拍摄到的最新照片。这些照片会显示边境地区和需要避开的伊军主要集结地区。再加上我们所有的其他东西。最后,这些照片是刚刚从伦敦带过来的。”
他把一叠放得很大的、用光面纸洗印的照片放到餐桌上。
“看来萨达姆还没有任命伊拉克总督;他仍在试图组成一个科威特傀儡政府,但还没有进展。甚至连科威特的抵抗活动也没有开始。但伊拉克似乎已在那里设立了秘密警察机构。这个人好像是当地的秘密警察头子,叫沙巴维上校,他的巴格达老板——秘密警察局局长奥马尔·卡蒂布——说不定会来视察。就是这个人。”
马丁凝视着照片中的脸:那是一张绷得紧紧的、阴郁的脸,眼睛和嘴巴交混着残忍和乡下人的狡诈神色。
“他的名声相当血腥。他在科威特的部下沙巴维也同样。卡蒂布约四十五岁,来自于提克里特,是萨达姆本人的同族人,也是他长期的亲信。对于沙巴维我们知道得不多,但以后会了解。”
格雷推过来另一张照片。
“除了秘密警察局,巴格达还派去了另一支安全部队,也许是为了对付外国人,以及来自他们新征服的土地之外的间谍活动或破坏企图。反间局的头子就是这个人——他的名声是既狡猾又聪明,他也许是需要小心对付的人。”
这一天是八月八日。又一架C-5银河运输机隆隆响着从头顶上掠过,准备在附近的军用机场降落,这是庞大的美国后勤体系的一部分,已在正常运行了,正把无穷无尽的物资运进一个紧张、不明状况,又极端传统的穆斯林王国。
麦克·马丁低头凝视着伊拉克反间局局长哈桑·拉曼尼的那张面孔。
世纪大厦的史蒂夫·莱恩又来电话了。
“我不想谈了。”特里·马丁说。
“我认为我们应该谈谈,马丁博士。你担心你哥哥,对吗?”
“非常担心。”
“没有必要担心,你知道,他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能照顾好他自己。是他愿意去的,这一点毫无疑问。我们给了他选择的权利。”
“我应该闭住我的嘴巴。”
“能不能这样看待问题,博士?如果形势越来越坏,那么,我们也许不得不把许多其他家庭的兄弟、丈夫、叔伯和亲人派往海湾。如果我们中间的某人能减少他们的伤亡,那么,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好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哦,一起再吃一顿中饭吧,我想。这样面对面谈话方便些。你知不知道蒙特卡姆酒店?就一点钟吧?”
“除了有一颗聪明的脑袋,他还是一个非常容易动感情的人。”那天上午早些时候莱恩曾这么向西蒙·巴克斯曼评价马丁博士。
“噢,天哪。”巴克斯曼说,像是一位昆虫学家刚刚获悉在一块岩石底下发现了一种有趣的新类型昆虫。
下午一点钟,间谍头子和学术家在一张安静的桌子旁坐了下来。当熏大马哈鱼端上来之后,莱恩切入了谈话的主题。
“事实是,我们也许将面临一场海湾战争。当然,现在还没开始;集结部队需要花时间。但美国人是不好惹的。他们已经下定决心,在我们唐宁街的那位夫人的全力支持下,要把萨达姆·侯赛因及其帮凶赶出科威特。”
“假如他自动撤离呢?”马丁提议。
“噢,如果那样就没有战争的必要了。”莱恩回答,虽然他在私下里认为这个方案并不怎么好。社会上流传着一些让人心烦意乱的谣言,于是他安排了与阿拉伯学专家的这次饭局。
“但如果他不撤出,那么我们就要插进去,在联合国的授权下,把他赶出去。”
“我们?”
“主要是美国人。我们派部队——陆军、海军和空军——加入联军。现在我们的战舰已经在海湾地区了,战斗机和战斗轰炸机中队也在飞赴南方。都是些战争的准备工作。撒切尔夫人已下决心,我们不能让人觉得我们拖拖拉拉。当前还是沙漠盾牌阶段,阻止那个狗杂种向南方进军入侵沙特阿拉伯。但事情也许没那么简单。你肯定听说过WMD吧?”
“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当然听说过。”
“就是这个问题。NBC,即核战、细菌战和化学战。两年来,我们世纪大厦一直在努力让政客们警惕这方面的进展。去年,我们局长作了一个《关于九十年代情报工作》的专题报告,警告说,自冷战结束后,这种威胁正在扩大并且还将扩大。报告提到了野心勃勃的独裁者拥有和使用高科技武器的可能性。‘棒极了,’他们说,‘这个报告太好了。’然后呢?无动于衷。当然,现在他们寝食不安了。”
“他有不少呢,这个萨达姆·侯赛因。”马丁说。
“就是嘛,朋友。我们估算在过去的十年中,萨达姆花了五百亿美元用于军火采购。那就是为什么他破产的原因——他欠下科威特一百五十亿美元的债务,另欠沙特人一百五十亿。那还是在两伊战争期间的贷款。他侵入科威特是因为,科威特人不肯把这些债务一笔勾销,并按他要求再借给他三百亿美元用于振兴伊拉克经济。”
“现在问题的核心是,那笔五百亿款项的三分之一,约一百七十亿美元,已花在购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或武器制造技术设备上了。”
“西方最终还是觉醒了?”
“彻底觉醒了。现在正在采取一系列措施。兰利接到命令在世界各国政府中询问向伊拉克供货的情况,查核出口许可证。我们世纪大厦也在这么做。”
“那要不了多长时间了,如果他们都能配合。他们应该会配合的。”马丁说,他点的鳐翅端上来了。
“事情没这么简单。”莱恩说,“虽然现在为时尚早,但显然萨达姆的女婿卡米尔设立了一架非常巧妙的采购机器。在欧洲、南北美洲和中美洲有几百个小的假公司。他们购进一些看上去毫无意义的零星东西。伪造出口许可证,捏造产品的内容,虚构用户,目的地也都符合出口许可证上的国家和地区。但一旦把这些看上去没有意义的东西装配起来,就可以变成非常吓人的东西。”
“我们知道他拥有毒气,”马丁说,“他在库尔德人身上用过,在法奥战役时在伊朗人身上用过。光气、芥子气,我听说还有神经中枢毒气。这种毒气无色,无味,能在短时间内致人于死地。”
“我说老朋友,你真是信息灵通啊。”
莱恩知道这些毒气,但他更知道奉承。
“然后还有炭疽病,”马丁说,“他正在对此作试验,也许还有肺炎瘟疫。可是你知道,这种事情不是戴上厨房手套就能搞的,需要高度专业化的化工设备。这些应该会显露在出口许可证上。”
莱恩点点头并无望地叹了一口气。
“应该是的。但是调查员们碰到了两个问题。一些公司,主要是德国公司,故意混淆视听,放烟幕弹;双重用途也是一个问题。比如某个公司运出一批杀虫剂——对于一个想增产粮食的国家来说,这是再清白无辜不过了。另一个国家的另一个公司出口了另一种农药,表面理由相同——杀虫剂。然后聪明的化学师把它们混合成毒气。两家供货商都大喊冤枉,‘我们不知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