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政权曾试图去驯服他们,但都没有成功。沙特阿拉伯的法赫德国王发布条令,他的所有臣民都应该有居所。他下令建造了一个叫埃斯卡的美丽村庄,配之以现代化的生活设施——游泳池、抽水马桶、淋浴房、自来水。一些贝都因人被赶拢,住了进去。
他们在池中饮水——泳池看上去像是一处绿洲,在院子里大便,还玩水龙头,然后就搬出去了,有礼貌地向他们的君主解释说,他们宁愿睡在星空下。埃斯卡村人去楼空,海湾危机期间让美国人用了。
马丁明白,他的真正问题在于他的身高。他身高有六英尺差一英寸(约一米八),但大多数贝都因人都大大低于这个高度。几个世纪以来的疾病和营养不良使他们大都病魔缠身,发育不良。沙漠里的水是只供饮用的,人、羊、骆驼都要喝;因此,马丁避免洗澡。他知道,在沙漠里文明生活方式只为西方人独享。
他没有身份证件,但这不成问题。有几个政府曾试图为贝都因人颁发身份证明。这使部落人高兴了一番,因为身份证可用来做上好的卫生纸,比一把沙砾好多了。对于警察或士兵来说,如果一定要去查验贝都因人的身份证,只能是浪费时间。好在双方都明白。以当局的观点来看,关键是贝都因人不惹麻烦。他们从来不曾想过去介入科威特的任何抵抗运动。马丁明白这一点,他希望伊拉克人也能同样明白。
他一直睡到太阳西斜,然后骑上了骆驼。在他的“嘘、嘘、嘘”吆喝之下,它站起身来。它的宝宝吃了一会儿奶,就紧紧地跟在它的身后,这样它们踱着方步,从容轻松地向前方缓驰而去。骆驼看上去似乎走得很慢,但实际上能走许多路。母骆驼已在畜栏里吃饱喝足了,走上几天也不会累坏。
八点之前,他越过国境时,正处在远离鲁卡法边防检查站的西北方向,边防站那里有一条土路由沙特阿拉伯通向科威特。夜色一片黑暗,只有天上的星星在发出微弱的亮光。科威特麦那基什油田的灯光在他的右侧闪烁,那里很可能有伊拉克的巡逻兵,但他前方的沙漠是空旷的。
地图上显示,到科威特市郊苏莱比亚南部的骆驼农场还有三十五英里距离。他想把骆驼留在那里,直至他再次需要它们。但在此之前,他要把那些装备在沙漠中掩埋起来并做好标记。
除非他被拦住,被耽搁,否则他应该在日出前的黑夜里完成这项工作,而现在离天亮还有九个小时。再过十个钟头,他应该已经到达骆驼农场。
麦那基什油田已经退到他的身后,他用指南针指导自己走直线向着目的地进发。他猜测伊拉克人也许会在公路、甚至土路上巡逻,但决不会到荒凉的沙漠里来。难民不会试图由沙漠出逃,敌人也不会试图从沙漠进来。
太阳升起之后,他可以从骆驼农场搭上一辆进城的卡车,进入二十英里远的科威特市区。
在他头顶上方的高空中,美国全国侦察办公室一颗KH-11人造卫星静静地滑过。多年前,美国的前几代间谍卫星在拍照之后,要间隔性地把胶卷传送至太空运载工具,经过繁复的劳动才能把胶卷加工出来。
现在,这些长度六十四英尺、重量三万磅的KH-11卫星先进多了。它们拍摄地面照片时,会自动把照片编成一系列电子脉冲,发射给上方的另一颗人造卫星。
在上方接收的人造卫星,是定位在地球同步轨道上的,也就是说这些卫星在茫茫的太空里遨游时,其速度和航向始终保持在地球某处上空同一地方。在收到KH-11发来的信息后,在上空悬浮的卫星把信号直接发回美国,或者,如有地球曲面阻挡,就会把信息反传给另一颗在空中悬浮的卫星,再由后者把照片发给美国的主人。这样,全国侦察办可立即收集到图片信息,在拍摄后几秒钟内就看到图片。
这种侦察手段在战争中让他们获益匪浅。举例来说,KH-11人造卫星能预先发觉敌军车队的动向,及时发起空袭,把那些军车炸得稀巴烂。车内那些倒霉的士兵永远也不会明白,对方的战斗轰炸机是如何找到他们的。因为KH-11可以昼夜工作,全天候工作。
这种人造卫星据称能看见一切。老天在上,这是自欺欺人的。那天晚上,这颗KH-11飞越科威特和伊拉克上空,但它没看见一个孤独的贝都因人正在进入禁区领土;不过假如它看见了也不会在意。它从科威特上空飞过,然后进入伊拉克。它看到了许多建筑物,还有希拉赫、塔尔米亚、阿迪尔和图韦哈周围的工业小城镇,但它看不见建筑物内有什么东西。它看不见正在准备之中的毒气桶,也看不见用于同位素分离工厂的毒气扩散离心泵内的六氟化铀。
它朝北漫游而去,分辨出机场、公路和桥梁;它甚至看见了在库拜的那个废汽车堆场,但没去注意它;它看见了坐落在巴格达西北郊的喀姆、贾齐拉和希尔喀特工业中心,但没能看见里面正在制造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它经过了杰巴尔哈姆利的上空,但未能看见由工程师奥斯曼·巴德里设计的那座要塞。它只看见了群山中的一座山,众多村子中的一个村。然后它遨游到库尔德上空,进入了土耳其。
整个夜晚,麦克·马丁脚步沉重地向科威特市行进。他回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一件事,不禁微笑了。那天他在阿布扎比外面的沙漠从搭载的车上下来,要走回到他的越野吉普车那时,意外地被一位丰满的美国妇女截住了。那妇人指着一架照相机朝他喊“咔嚓、咔嚓”。
经决定,英国美杜莎委员会的预备会议,在白厅内阁办公楼地下会议室里召开。主要理由是那里安全,因为整栋大楼都定期打扫窃听设备。
那个会议室位于第二层地下室。八位客人被引了进去。特里·马丁以前听说过,这座一战阵亡将士纪念碑对面的毫无特色的大楼,地下室的防窃听房间可以做到绝对保密,最敏感的国家大事在那里讨论绝无危险。
会议由保罗·斯普鲁斯爵士主持。他是一位老练的政治家,级别为内阁常务副大臣。他先作自我介绍,然后一一介绍了到会的代表。代表美国参加会议的是,使馆的武官随员和来自兰利的聪明老到的哈里·辛克莱。辛克莱已经当了三年的中情局驻伦敦站站长,是一个大高个、长得有棱有角的男人,喜欢穿粗花呢西服,经常看歌剧,与他的英国对手相处得极为融洽。
中情局代表朝西蒙·巴克斯曼点点头,眨了一下眼睛。在伦敦联合情报委员会的一次会议上——这个会议中情局有一个席位——他与西蒙有过一面之交。
辛克莱的工作是把英国科学家发现的可能有意义的情况记载下来,传回给华盛顿。美国那一头,阵容更加强大的类似美杜莎委员会的机构也在工作。所有的发现都会反复核对和比较,以便分析伊拉克是否有发动大规模杀伤战的潜力。
奥尔德马斯顿,即伯克郡的武器研究所,有两位科学家参加会议。他们一般在武器研究所前面不提原子这个词,但实际上奥尔德马斯顿干的就是这个领域的事。他们的工作是,从美国、欧洲或任何其他地方收集情报,加上从空中拍到的显示伊拉克可能拥有核设施的照片,对它们进行研究,努力阐明伊拉克是否在自行研制原子弹,进度如何,以及有何技术突破。
从波顿唐也来了两位科学家,一位是化学家,另一位是生物学家,专长于细菌学。
波顿唐常被媒体指控在为英国研制化学和细菌武器。实际上,多年来他们的科研集中在寻求解毒药——以防英军和联军遭受毒气战或细菌战。不幸的是,如果不先研究毒素的性质,就不可能开发出解毒药。因此,在这两位来自波顿唐的科学家的领导之下,这个机构拥有一些严加保管的非常可怕的物质。当然,在八月十三日那天,萨达姆·侯赛因先生也有这种东西。其区别在于,多国部队无意在伊拉克人身上使用这种物质,但似乎侯赛因先生不一定那么宽容。
来自波顿唐的代表的作用是,根据过去几年里伊拉克的化学品采购清单,他们能推导出他可能有什么生化武器,有多少,有多厉害,以及是否能使用。他们还将研究伊拉克一系列工厂的空中照片,看看是否有某种迹象——尺码、形状、结构——能表明是除污装置、气味洗涤器等,这样也许能分辨出毒气工厂。
“好吧,先生们,”保罗爵士开始说话了,对着那四位科学家,“重担压在了你们的肩上。我们其他人将尽我们所能协助和支持你们。”
“我这里有我们到目前为止收集到的两卷情报,是从国外人员中收集来的,使馆人员、商务人员,以及……呃……秘密工作者。当然,现在为时还早。这些是从过去十年间向伊拉克出口的许可证中筛选出来的,毋庸赘言,这些资料来自以最快速度提供帮助的政府。”
“我们已经尽量把网撒得大一些。调查收集的范围为出口的化工品、建材、实验室设备、专用工程产品——包罗万象,但雨伞、针织品和长毛绒玩具除外。”
“其中有些产品,实际上也许大多数,到头来会证明是一个发展中的阿拉伯国家用于和平目的的正常采购。对于因此而浪费的时间,我表示抱歉。请各位不但要留心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专用设备的采购,还要注意有双重用途产品的采购——这些东西经改换或拼拆后可用于其他目的。”
“现在,我相信我们的美国同事们也在同样工作。”
保罗爵士把其中一份卷宗递给了来自波顿唐的科学家,另一份交给了奥尔德马斯顿的代表。中情局的人也拿出两份卷宗交给了他们。科学家们坐在那里面对着一大叠资料,有点不知所措。
“我们已经努力,”保罗解释说,“不致让美国人与我们的研究重复,但是,也许在实际工作中仍会发生重复。对此,我再次表示抱歉。那么,现在请辛克莱先生讲话。”
与白厅公务员那啰哩啰嗦、几乎让在场的科学家们打瞌睡的发言完全不同,中情局伦敦站站长说话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问题是,先生们,我们也许不得不向那些杂种开战。”
辛克莱的这句开场白,进一步证明了英国人印象中美国人的说话方式——直截了当,不咬文嚼字。四位科学家听得聚精会神。
“如果那一天到了,我们要从空中打击开始。与英国人一样,我们也要最大限度地减少伤亡。所以我们要去打击他们的步兵、大炮、坦克和飞机。我们会去瞄准他们的萨姆导弹发射基地、通讯枢纽和指挥中心。但如果萨达姆动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我们需要知道两件事。”
“第一,他拥有什么?这样我们就可以相应地准备防毒面具、防护服和化学解毒药;第二,他那些东西在哪里?这样我们就能瞄准那些工厂和仓库,在他没能启用之前把它们摧毁。所以要研究这些照片,用放大镜去仔细观察,寻找能说明问题的蛛丝马迹。我们将继续追访为他建造这些工厂的承包商,为他设计装备的科学家。我们能从他们那里了解许多情况。但伊拉克人也许已经把东西转移了。因此问题回到了在座的各位先生这里。你们可以挽救许多生命,所以请你们尽力而为。为我们确认那些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然后我们去把它们炸得稀巴烂。”
四位科学家听得入了神。他们有了一项任务,且他们清楚这是什么任务。保罗爵士看上去有点吃惊。
“是的,我相信我们非常感谢辛克莱先生为我们所作的……呃……解释。我能否建议,在奥尔德马斯顿和波顿唐能为我们提供一些情况的时候,我们再次碰头开会好吗?”
走出大楼后,西蒙·巴克斯曼和特里·马丁在温暖的八月阳光下步入了议会广场。与往常一样,广场里停满了一排排旅游大客车。他们在温斯顿·丘吉尔的大理石雕像附近找了一把长椅。
“你听说来自巴格达的最新消息了吧?”巴克斯曼问道。
“当然了。”
萨达姆·侯赛因刚刚提出一个条件,如果以色列从西岸撤出,叙利亚从黎巴嫩撤出,那么他就从科威特撤出。一个联动方案。联合国当即予以否决。安理会的决议一个接着一个抛出来:切断伊拉克的对外贸易、石油出口、资金流通、航空运输。占领军对科威特的系统性摧毁仍在继续。
“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只不过是惯常的虚张声势。可以预见,是做给别人看的。当然,巴解组织倒是喜欢,但也仅限于此。这不是他的游戏计划。”
“他有一个游戏计划吗?”巴克斯曼问,“就是有,也没人能猜出来。美国人认为他疯了。”
“我知道。昨晚我在电视看到布什讲话了。”
“他疯了吗,萨达姆?”
“他像一只狐狸。”
“那么为什么他不在还有机会时南下进入沙特阿拉伯?美军的集结才刚刚开始,我们也同样。在海湾只有几个战斗机中队和几艘航母,地面部队尚未进去。光是空中力量尚不能挡住他。他们刚刚任命的那位美军上将……”
“施瓦茨科普夫,”马丁说,“诺曼·施瓦茨科普夫。”
“就是那家伙。他估计需要足足两个月的时间,才能集结起足够的部队阻止伊军并全面反攻。所以萨达姆为什么现在不进攻?”
“因为这样一来,他就是进攻一个与之没有争端的阿拉伯同胞国家。这会带来羞耻。这会疏远其他阿拉伯国家,是违反传统文化的。他想统治阿拉伯世界,他希望得到拥戴,而不是谩骂。”
“可他已经侵入了科威特。”巴克斯曼指出。
“那不一样。他可以声称那是为了改正帝国主义干的不公正事情,因为科威特在历史上是伊拉克的一部分。如同尼赫鲁侵入了葡属果阿。”
“哦,算了吧,特里,萨达姆入侵科威特是因为他破产了。我们都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