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将军的谜底,正躺在那家工厂日光灯下一辆衬着垫木的小车上。工厂建在伊拉克沙漠底下八十英尺深处。
当房间的门打开时,一名工程师快步后退站好了立正的姿势。只有五个人走进来,然后总统卫队的两名武装警卫关上了房门。
其中四人对中间的一个人表示出极大的尊敬。与往常一样,那人穿着闪闪发亮的黑色牛皮靴,身着一套崭新的军服,随身武器挂在腰上,军装领口与喉咙之间围着一条绿色棉巾。他就是萨达姆·侯赛因。
其他四人中有一人是他的贴身保镖,在对每一个人实施了五次搜查之后,保镖仍没有离开他的身旁。在萨达姆·侯赛因和保镖之间,站着他的女婿侯赛因·卡米尔——工业与军工部部长。
站在总统另一边的是本项目的设计人贾法尔·阿尔贾法尔博士,伊拉克的核物理学天才。在他旁边,但稍微靠后一点的是萨拉·西迪基博士。贾法尔是物理学家,而西迪基是工程学家。
在白色的灯光照耀下,他们那件宝贝的钢体泛着暗淡的颜色。它有十四英尺长,直径三英尺多一点点。
钢体的四英尺后部是一个精心制作的减震装置,弹射体一经发射,该装置即会脱落。剩余的十英尺长弹体实际上也是一只软壳,是由八段相同材料制成的衬套所组成。微小的可爆螺栓在弹射体弹出去时,会使这些衬套炸裂,留下更细长的、直径只有两英尺的核心部分独自飞射出去。
衬套只是包在二十四英寸的弹射体外围,使其达到发射器口径所需的三十九英寸,并保护和包住四条刚性的尾鳍。
伊拉克没有从地面操纵移动尾翼所必需的遥感技术,但固定尾鳍可以稳定飞行中的弹射体,还能防止它摇摆或翻滚。
弹射体前部的锥形鼻首,用的是超强合金钢,并做成了针尖状。最后,这个锥体也要分离。
进入内层空间飞行的火箭在重新回到地球的大气层时,越往下空气越稠密,由此产生的摩擦热量足以熔化锥形鼻首。同样的道理,宇航员在重新进入大气层时需要一块阻热板,就是防止航天器遭焚毁的。
那天晚上这五个伊拉克人视察的这件设备是类似的。钢制的锥体将把弹射体带上高空,但经不起重新进入大气层的热摩擦。假如它保留下来,那么熔化的金属会弯曲、翘起,导致下降的飞行物产生摇晃,突然转向,宽面朝下迎向扑面而来的空气,并且烧毁。这个钢锥体被设计成在飞到最高点时即炸为碎片脱落,露出安装在下面的一只更短,更钝,用碳纤维制成的重返大气层锥体。
在杰拉尔德·布尔还活着的时候,他曾经试图代表巴格达收购北爱尔兰一家叫李尔范的英国公司。那是一家破产的飞机制造公司,曾经试制过许多部件用碳纤维制造的公务喷气飞机。布尔博士和巴格达感兴趣的不是公务飞机,而是李尔范的碳纤维细丝盘绕机器。
碳纤维特别耐热,但也很难加工。碳先是被分解成一种毛状物,由此纺出一股细线或细丝。细线在一只模具内交叉叠放许多层,然后粘合进一只壳体,塑出所需的形状;因为碳纤维在火箭技术中至关重要,而火箭技术是分级的,所以对此种机器的出口监控非常严格。当英国的情报人员获悉李尔范的设备要运往何处时,他们与华盛顿进行了协商,交易被否决了。那时候西方的专家们认定伊拉克将无法获得碳纤维丝技术。
但是专家们猜错了。伊拉克改变方向,结果奏效了。美国的一家空调和绝缘器材供应商,同意向伊拉克的一家公司出售石棉纺纱机。在伊拉克,工程技术人员把它改装成了纺制碳纤维的机器。
在后部的减震器与锥形鼻首之间,安放着西迪基博士的作品——一颗小小的、普普通通但作用完备的原子弹,可以用炮筒发射,用锂和钚催化剂催生引发链式反应所必需的中子风暴。
西迪基博士的作品里面,真正的胜利成果是一个圆球和一只管形的塞子,里边装的是贾法尔博士领导下生产出来的重达三十五公斤的纯浓缩铀-235。
一丝满意的笑容展现在那道浓密的黑色小胡子之下。总统走上前去用一根食指指向那个擦得发亮的钢体。
“它能用吗?真的能用吗?”他耳语着问。
“是的,赛义德热依斯。”物理学家说。
戴着黑色贝雷帽的那颗脑袋缓慢地点了好几次。
“要向你们表示祝贺,弟兄们。”
在那个弹射体之下的一只木架上,有一块简单的牌子,上面写着:安拉-乌特-库布。
伊拉克外交部长塔里克·阿齐兹一直在长时间地、艰难地盘算着,如何把美国人在日内瓦对他表达的赤裸裸的恫吓转达给他的总统。
他和总统已经相识有二十年了。二十年以来,这位外交部长对他的主人表现出狗一般的忠诚。在早年复兴党内部的争权夺利斗争中,他总是站在总统一边,总是相信总统的判断,相信来自提克里特的这个残酷无情的人会取得胜利,而且这种判断总是正确的。
他们一起爬上了独裁统治的贪婪的权力舞台,部长一直躲在总统的影子里。这位灰头发、身材粗壮的阿齐兹先生,已经以他绝对的盲从努力克服了他受过高等教育和掌握两门欧洲语言的先期优势。
在一次又一次的清洗中,他与所有萨达姆·侯赛因内阁的人一样,把实际的暴力留给他人实施,目睹并默许了一队队军官和曾经受信任的党员蒙受耻辱,被拉出去处决,而且在死刑之前这些人往往已经在阿布格雷布的折磨者那里遭受过严刑拷打。
他看到过英勇善战的将军们因为站出来为部下讲了几句话,而被革职和枪决,他还知道阴谋反对这个暴君的人,死时的惨状是他不敢想象的。
他见到过曾经在军中不可一世,无人敢惹的阿尔朱布里部族是如何失宠和遭黜的,余下的人是如何变得服服帖帖的。他对萨达姆的亲属,时任内务部长的阿里·哈桑·马吉德滥杀无辜缄口不语。是马吉德策划了对库尔德人的大屠杀,不单单是哈拉布贾,还有另五十个村镇,马吉德用炸弹、炮弹和毒气把它们夷为平地。
与跟随热依斯的所有其他随从一样,塔里克·阿齐兹知道他没有其他路可走。如果他的主人有个三长两短,那么他也会永远沉沦。
但与御座周围的某些人不同,他太聪明了,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受欢迎的政权。使他真正害怕的倒不是外国人,而是有朝一日萨达姆的保护面纱被揭开,伊拉克人民的可怕复仇。
一月十一日那天,当他从欧洲返回,等待总统召见时,他的问题是如何选择措词转达美国人的恫吓,而不会引火烧身。他知道总统有可能轻易地怀疑他——外交部长,向美国人建议恫吓。偏执狂是不讲逻辑的。许多无辜的人死了,他们的家人与他们一同死去,其缘由就是热依斯的某些毫无理由的怀疑。
两个小时之后,当他回到自己的轿车里时,他宽慰了,含着笑容,但感到迷茫。
使他宽慰的理由很简单。当时总统相当放松,态度和蔼,赞许地听取了塔里克·阿齐兹对日内瓦之行的汇报,包括与人们交谈时所感受到的对伊拉克处境的广泛同情,以及西方出现的越来越强烈的反美情绪。
总统理解地点点头。塔里克愤怒地谴责了美国的战争贩子,他发完怒火,最后才说出詹姆斯·贝克确切对他说过的话。他原以为热依斯会暴怒,这种情况却并没有发生。
桌子周围的其他人怒火冲天,萨达姆·侯赛因却仍在点头微笑。
外交部长离开时面带笑容,因为最后,热依斯还就他的欧洲之行向他表示了祝贺。实际上按照任何正常的外交标准来衡量,这次欧洲之行应该是一场灾难——各方面均遭到拒绝,受到主人的冷遇,没能动摇已经针对伊拉克布置就绪的多国部队的决心——但这些事实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
使他迷茫的是热依斯最后说的那番话。这是总统把他送到了门边时,对他一个人说的悄悄话。
“拉菲克,亲爱的同志,别担心。不久我就会让美国人大吃一惊。现在还不会。但如果贝尼卡尔布胆敢越过国境,我不会用毒气去对付,而是用上帝的拳头。”
塔里克·阿齐兹赞同地点点头,虽然他根本不知道热依斯在说些什么。与其他人一样,他也是在二十四小时之后才找到谜底的。
一月十二日上午,在巴格达七月十四日街与金迪街交会处的总统府里,召开了伊拉克革命指挥委员会的最后一次全会。一星期以后,总统府被炸成了废墟,但里面的鸟儿早就飞走了。
与往常一样,会议通知是最后一分钟才发出的。热依斯每一天特定时刻的行踪,除了其家庭成员,最亲密知己和贴身保镖这一小部分人知道之外,其他官员无论职位多高,无论如何受宠,都不知道总统的下落。
在经历过针对他的七次暗杀阴谋之后,他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他对个人安全措施的着迷般的重视。
这种保安措施没有托付给反间局,也没有托付给奥马尔·卡蒂布领导下的秘密警察局,当然更没有托付给军队,甚至也没有托付给共和国卫队。这项任务交给了青年近卫队。队员们的年纪是轻了些,大多数才二十岁刚刚出头,但他们的忠诚是狂热的,绝对的。他们的队长是热依斯自己的儿子库赛。
没有一个阴谋家会知道热依斯要行走的路线、时间表,或者他要乘坐的车辆。他对军事基地和工业基地的视察和走访总是搞突然袭击,不但搞得被访问单位措手不及,而且他周围的人也大吃一惊。即使在巴格达市内,他也会凭一时的突发奇想而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有时候在总统府住上几天,有时候回到拉希德宾馆下面的地下掩蔽室去。
每一份放到他面前的饭菜,必须先由人试尝,试尝者是厨师的长子。他喝的每一杯饮料必须是从封口完整的瓶中新倒出来的。
那天上午在总统府召开的会议,是由特别信使在会议开始前一小时通知革命指挥委员会各位委员的。这样就没有时间去准备暗杀行动了。
豪华轿车一辆接一辆转弯驶进总统府大门,让车上的要员下车后,停到了一个专门的车库里面。每一名委员都通过一道金属检测门;绝不允许携带随身武器。
委员们都聚集到一个放着T形桌子的大会议室,一共有三十三个人。八人坐在T字的上首,分列于中间空着的御座的两旁。其他人面对面地坐到了T字竖条的两边。与会者中有七个人与热依斯有血缘关系,另三个人与之有姻亲关系。再加上八个人来自提克里特或其附近地区。他们全都是复兴党久经考验的党政军要员。
三十三人中有十人是内阁部长,九人是陆军和空军的高级将领。前共和国卫队司令萨蒂·图马·阿巴斯就在那天上午晋升为国防部部长,正春风满面地坐在桌子的上首。
陆军将领中有步兵司令穆斯塔法·拉迪,炮兵司令法罗克·里达哈,工程兵司令阿里·穆苏里和装甲兵司令阿卜杜拉·卡迪里。
在桌子最远处的,是三位来自情报部门的人:国外情报局局长乌贝蒂博士,反间谍局局长哈桑·拉曼尼和秘密警察局局长奥马尔·卡蒂布。
当热依斯进来时,在座的全体起立,热烈鼓掌。他微笑着,坐进自己的椅子,吩咐大家坐下,并开始了他的讲话。他们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讨论什么事情,他们是来听报告的。
当热依斯的演讲接近尾声时,只有他的女婿侯赛因·卡米尔没表示出惊奇。当长达四十分钟的,鼓吹他一系列胜利的讲话终于结束时,他向他们透露了消息。在座者的反应是一片茫然的沉寂。
他们知道伊拉克多年来一直在试制那件东西。仅仅是这一技术领域的成就,就似乎能让整个世界产生刺激性的恐惧,连强大的美国也会感到敬畏。现在,这项成就已经取得了,就在现在,在战争爆发的前夜,这好像令人难以置信。这是神的帮助。但神并不在天上,他就坐在这里,与他们在一起,在静静地微笑着。
侯赛因·卡米尔预先得到过关照,这时候站起来领头热烈鼓掌。其他人迫不及待地纷纷仿照,唯恐起身太慢,掌声太轻。然后谁也不想首先停止鼓掌。
当哈桑·拉曼尼在两个小时之后回到办公室时,这位反间局局长清理掉书桌上的一切文件,命令部下不得打扰,然后倒了一杯黑咖啡坐进了椅子里。他需要思考一番,深深地思考一番。
与那间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一样,他对那个消息感到非常震惊。突然间,中东的军事力量平衡发生了变化,虽然现在还没有其他人知道。在热依斯抬起双手谦虚地示意停止鼓掌并且重新主持会议之后,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宣誓要对此事保持沉默。
这拉曼尼可以理解。尽管在散会时大家都沉浸在无比兴奋之中,包括他本人也是无限激动,但他可以预见到一些大问题。
这种设备,在你的朋友,更重要的是你的敌人知道你拥有之前,根本没有威慑作用。只有他们知道了,潜在的敌人才会匍匐在你面前声称要做朋友。
已经研制出这种武器的一些国家会直截了当地宣称这一事实,并附之以一次试验,让其他国家去猜想后果。另一些国家,如以色列和南非,只简单地暗示他们拥有的东西,但不去证实,让其他国家,尤其是他们的邻国去猜想。有时候后一种做法效果更好,想象是无边无际的。
但那件东西,拉曼尼深信,将不会为伊拉克效劳。即使他获知的情况属实——对此他还不能确定是不是一场假戏,伊拉克之外没人会相信。
只有伊拉克去证明,才能使人们相信。但热依斯显然拒绝这么做。当然,要去证明也不是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