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真正的圣战只能由一位公认的、合法的《古兰经》权威人士来宣告。本·拉登及其随从都是不学无术的无耻之徒。即使西方真的攻击、伤害、破坏、羞辱或污蔑了伊斯兰教乃至整个穆斯林世界,那也仍要遵循规矩,因为《古兰经》里对此是有明确规定的。”
“教义禁止对没有冒犯或伤害你的人实施攻击和杀戮;禁止杀害妇女儿童;禁止绑架人质;禁止虐待、拷打和杀死俘虏。‘基地’组织的恐怖分子及其追随者每天都在违反这四项禁令。而且别忘了,他们杀害的穆斯林同胞在数量上远比基督徒或犹太人多得多。”
“那你如何称呼他们的战争?”
讲台边的那个人开始变得不耐烦了。这是一位上将给他下达的命令。他不想成为最后一个回去报到的人。
“我想称之为‘新圣战’,因为他们违背神圣的《古兰经》律条从而背叛了真正的穆斯林,自创了一种非神圣的战争。真正的圣战并不是野蛮的,但他们的行为是野蛮的。好,因为时间关系,最后一个问题。”
礼堂内响起了一阵收拾整理书本和笔记的声音。前排有人举起了手,这是一个满脸雀斑的学生,身着一件白色的T恤衫,上面印着一支学生摇滚乐队的广告。
“所有的人体炸弹袭击者都声称是烈士。他们怎样为这种行为辩护?”
“很难自圆其说,”马丁博士说,“虽然他们中的一些人受过良好的教育,但他们还是被骗了。在一场真正宣告过的为伊斯兰而战的圣战中死去,完全可以被称作是一名烈士。但前面说过,《古兰经》中对此是有专门界定的。一位勇士是不能死于自己之手的,即使他自愿去执行一项有去无回的任务也不行。他不应该预知自己的死亡时间和地点。”
“自杀正属于此列。自杀是明令禁止的。穆罕默德在世时曾断然拒绝为一个自杀者的尸体施以祝福,尽管那个人是因为忍受不了疾病的痛苦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滥杀无辜的人是注定要下地狱的,他们上不了天堂。而那些教唆他们走上这条道路的伪布道者和伊玛目[8]将在地狱里与他们会合。好了,今天的课到此结束。感谢各位的光临。”
听众对他的精彩演讲报以长时间的热烈掌声。这使马丁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他拿起西装,走到了讲台的侧翼。
“对不起,打扰你了,教授,”来自米德堡的人说,“上面通知请古兰经委员会委员到米德堡开会。汽车就停在外面。”
“很急吗?”
“是的,先生。要紧事情。”
“大概是什么事情?”马丁问道。
“这个,我可不知道,先生。”
当然,“须知原则”是一条铁律。如果你没有必要知道某事,那么他们是不会告诉你的。马丁的好奇心只能再等等了。汽车是常用的那种黑色轿车,车顶上装有天线,因为需要随时保持与总部的联络。司机是一名下士,虽然米德堡是一个军事基地,但那人并没有穿军装,只着便服,没有必要张扬。
司机为他拉开车门,马丁博士钻进了轿车后座。陪同的人坐到了副驾驶座上。他们开始在车流中穿梭,朝巴尔的摩公路驶去。
在遥远的大西洋彼岸,那个想把谷仓改造成退休住宅的人,此刻在果园里的篝火旁躺了下来。他对现在的状态非常满意。如果他能在荒山或雪地上睡觉,那么在苹果树下柔软的草地上自然睡得更香了。
篝火的燃料不成问题,他有许多废旧木板,够烧一辈子的了。他的那只铁罐在火焰上发出了“咝咝”的响声,他正在烧一壶茶水。可口的饮料有很多种,但在劳累了一天之后,一个战士最喜欢的还是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事实上,下午他放下屋顶上的活计,去梅恩斯托克村的杂货店为周末大采购了。村里的人都知道他已经买下了那座谷仓,而且正在亲自修葺以供自己居住。大家都对此颇为赞赏。现在的农村,经常有富裕的伦敦人出现,他们炫耀着手里的支票本,想来当乡绅财主。村民们在他们面前报以礼貌的微笑,背后却耸耸肩。但这个黑头发的单身男士却与他们不同,他自己动手改装房子,晚上就住在自家果园的帐篷里。他是一个好榜样,越来越受到村民们的尊重。
据邮递员说,此人邮件似乎不多,只有少量正规的、厚厚的信件,即使只有这些,他也要求投递到村里的羊头酒馆,以免邮递员走那么长的泥泞土路去他家——这令邮递员十分感激。信件上的收件人称谓写着“上校”,但他在酒吧里喝啤酒、在杂货店里买报纸和食物时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个。他总是彬彬有礼地微笑着。当地人越来越喜欢他,同时,也对他产生了好奇。许多“新移民”都既傲慢又冒失。他是什么人?来自何方?为什么要选择来梅恩斯托克定居?
那天下午,他在村中漫步,去参观了古老的圣安德鲁教堂,并与牧师聊了一会儿。
这位老兵认为,他将会在他所选择的地方享受生活,可以骑着他那辆破旧的山地自行车,沿着南安普顿路去德洛克斯福德的农贸市场采购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可以去探寻他从屋顶上看到的那些迷宫般的小巷;可以去那些老式木梁结构的酒馆里品尝啤酒。
两天后,他要去圣安德鲁教堂做礼拜日晨祷。在那座用石块砌成的幽暗教堂里,他将会虔诚地祈祷,如同他经常做的那样。
他将会向他所真诚信仰的上帝祈求,宽恕他杀过人,祈求所有那些人的灵魂得到安息。他将祝愿那些在他身边牺牲的战友,愿他们永垂不朽。他还要感谢上帝,让自己从未杀过妇女或儿童,也从未杀死任何无辜的人;他还将祈祷有一天自己能赎清原罪,进入天国。
然后他就会回到山坡上,继续他的劳作,那里只剩一千块需要铺设的瓦片了。
美国国家安全局的办公楼确实很大,但它只是米德堡一个很小的部分。米德堡坐落在华盛顿至巴尔的摩之间、九十五号州际公路以东四英里处,是美国最大的军事基地之一。那里有大约十万名军人和两万五千名文职雇员。它本身就是一座城市,具备了一个小城市应有的全部设施。基地的情报部门位于一个角落,周围戒备森严,马丁博士以前从未来过。
轿车载着他驾轻就熟地穿越军事基地内蛛网般的道路,直至来到了一个戒备森严的区域。在大门口,几双警惕的眼睛透过车窗把这位英国学者审视了一番,警卫检查了通行证,在陪同人员证明了马丁的身份后,才让车辆通过。进去后行驶了半英里,汽车在巨大主楼的一扇边门前停了下来,马丁和陪同下车走了进去。门厅里摆着一张桌子,后面坐着军方人员。又一次证件检查,并且打电话核对,再按指纹,通过虹膜识别,最后才放行。
又经过一条似乎漫无尽头的长廊之后,他们来到了一扇没有标志的门前。陪同在门上敲了敲就进去了。马丁发现自己终于来到了熟人中间,他认出了朋友、同事和古兰经委员会的成员。
与许多政府机构的会议场所一样,这里没什么特色,纯是功能性的。没有窗子,不过有空调保持空气清新。中间是一张圆桌,周围摆放着包着皮革的直背椅子。一面墙上挂着一块屏幕,在需要时可以播放幻灯和图像。边桌上放着咖啡和点心,以应付美国人的好胃口。
会议的主持人不是学者,而是两位情报官员,他们不失礼貌又谨慎地做了自我介绍。一位是国家安全局副局长,由将军亲自指派前来参加会议;另一位是华盛顿国土安全部高级官员。
包括马丁博士在内,在座的共有四位学者,他们彼此熟识。同意加入这个非公开的专家委员会之前,他们就已经通过阅读彼此的专著或参加研究交流活动而互相熟悉了。毕竟,研究《古兰经》的学术圈子并不大。
特里·马丁向其他几位学者寒暄致意,他们是来自哥伦比亚大学的路德维希·施拉姆博士,兰德公司的本·乔利博士,以及布鲁金斯学院的哈利·哈里森博士——他的本名并不是这个,但是大家都叫他“哈利”。这几位学者中年纪最大,资格最老的是本·乔利,他身材高大,蓄着一把大胡子。他无视副局长不悦的表情,迅速从衣兜里掏出一只用石南根制成的烟斗并点上了火,待烟斗像秋天的篝火般烧旺之后,他就开始美滋滋地吸了起来。头顶上方的抽气机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还是没能把烟气完全排出去。
副局长开门见山,说明了召集学者们来开会的目的。他分发了两份文件的复印文本,一人一本。里面是阿拉伯语的原文,是从“基地”组织财务总管的笔记本电脑里弄出来的,还有局里的阿拉伯语处翻译出来的译文。四个人直接拿起阿拉伯语文本,静静地读了起来。乔利博士在吞云吐雾,国土安全部的官员则在不安地挪动身子。四人差不多同时看完了。
然后他们开始阅读英语文本,看看是否遗漏了什么,并从中了解把他们召集至此的原因。乔利抬起头看着那两位情报官说:“嗯?”
“‘嗯’什么,教授?”
“是什么问题把我们召集到这里来的?”阿拉伯语专家问道。
副局长俯身向前,拍了拍英译本的一个部分:“问题在这里。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在说些什么?”
四位专家都已经在阿拉伯语文本中发现了《古兰经》的字句。他们无需翻译。每个人都多次见过这条短语,并研究过它的各种可能的含义,但那都是在学术著作里。现在它出现在当代的信件里。在一份信件里被引用了三次,另一份只有一次。
“你指的是‘伊斯拉’?这一定是某种代码。它是指先知穆罕默德的一个奇遇。”
“请原谅我们的无知,”国土安全部的官员说,“‘伊斯拉’是什么?”
“你来解释一下吧,特里。”乔利博士说。
“好的,先生们,”特里·马丁说,“‘伊斯拉’是指先知在世时的一次神示。时至今日,学者们还在争论,他是真正遇到了神示的奇迹,还是仅仅灵魂出窍了。”
“简而言之,在他从出生地麦加迁徙去麦地那的前一年,有一天晚上他睡觉时做了一个梦,或者说是产生了一种幻觉,或者说是一次神授的奇迹。简洁起见,我们暂且称之为梦。”
“在梦中,他从现在的沙特阿拉伯腹地穿越沙漠和山脉被送到了耶路撒冷,当时,耶路撒冷还只是基督教和犹太教这两大宗教的圣城。”
“什么年份?是我们西历的哪一年?”
“大约是公元六二二年。”
“然后呢?”
“他发现了一匹拴着缰绳的马,一匹有翅膀的马。他依神示骑了上去。马飞上了天空,先知遇上了万能的真主。真主向他传授了一位真正信徒所需要的一切祈祷仪式。他记住了,日后经口述又记录下来,成为《古兰经》中六千六百六十六[9]个章节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诗句被保留下来,并成为伊斯兰教的基本教义。”
其他三位教授都点头表示同意。
“他们相信这个?”副局长问道。
“我们也别太居高临下,”哈利·哈里森尖锐地打断他说,“《新约全书》里说,耶稣基督在荒野里绝食了四十个昼夜,然后遇到了魔鬼本人并回绝了他。其实,一个人长时间地孤身独处又没有进食,肯定会产生幻觉。但对真正的基督教信徒来说,这是圣书,是不容置疑的。”
“好吧,对不起。那么,‘伊斯拉’就是指穆罕默德与真主的会面喽?”
“不是,”乔利说,“‘伊斯拉’是指那次旅程本身。按照真主本人的旨意所进行的一次奇妙的旅程,一次神奇的旅程。”
施拉姆博士插话说:“它被称为是一次穿越黑暗,走向光明的旅程……”
他是在引用一段古代的评语。其他三名学者都对此十分了解,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那么,一个现代的穆斯林和一名‘基地’组织的高级官员如果用了这个词儿,会意味着什么?”
学者们这才第一次得到了关于文件来源的一条模糊的线索。不是偶尔截听来的,而是缴获的。
“这东西是不是戒备森严?”哈里森问道。
“为不让我们看到,已经死了两个人。”
“哦,原来是这样,可以理解。”乔利博士审视着手中的烟斗,另外三个人则盯着地面,“恐怕这是关于某个项目或是某个行动的,而且规模不小。”
“大行动?”国土安全局官员问道。
“先生们,虔诚的穆斯林——更不用说那些狂热分子了——是不会轻易使用‘伊斯拉’这个词的。对他们来说,这是改变世界的大事。如果他们把某个项目或行动命名为‘伊斯拉’,那么这肯定是一个非常重大的项目或行动。”
“有没有显示也许会是个什么样的行动?”
乔利博士看了一下桌子周围。他的三位同事都耸耸肩。
“没有暗示。两个文件的作者都祈求真主保佑这个行动,就这样。因此,我认为我们几个都会建议你们去查明它指的是什么。不管怎么说,他们绝不会仅把递送一个炸弹包裹、炸毁一辆公交车或摧毁一个夜总会之类冠以‘伊斯拉’这个名称。”
没人在做记录。没有必要。每句话、每个词都被录了音。毕竟,这座楼是被同行们称之为“迷宫”的地方。
两位职业情报官员将在一小时之内获得录音稿件,然后将连夜写出他们的联合报告。该报告将在黎明前被装进密封袋,离开这座大楼,由快递员送出去,在武装卫兵的保护下送至上层,很高的上层。美国的最上层,就是白宫。
在返回华盛顿的路上,特里·马丁与本·乔利合坐一辆商务轿车。这辆车比他刚才来时所坐的轿车更大更宽敞,前座与后部之间有一块隔板。通过这块隔板玻璃,他们能够看到两个后脑勺:司机和那位年轻的陪同军官。
年长的大个子美国人把烟斗揣进兜里,若有所思地盯着车窗外闪逝而过的风景,田野上满是褐色和金色的秋叶。年轻的英国人则看着另一个方向,也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