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电话联系了一位房地产代理人,以迈克尔·约翰逊的名字租了一套小公寓,以现金支付了一个月的房租和一个月的押金,现金是用挂号信寄去的。他解释说,他将在第二天凌晨抵达伦敦,所以希望代理把钥匙放到门口的垫子下面。
他以这套公寓为基地,给伦敦的一个私家侦探事务所打了一个电话——当然是从不过问业务是否合法的那种——说明自己的要求。听到客户要求匿名,事务所提出要预付费用。他用专递送去了五百英镑现金。
一星期后,一封写给约翰逊先生的来信说任务已经完成,但还差二百五十英镑的费用。他把钱寄过去,三天后,收到了他要的资料。有一份简历,他粗粗看了一遍。一张头像,是从一本关于地中海鸟类的图书扉页上剪下来的,这书销量惨淡,早就绝版了。还有几张用长镜头拍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小个子、窄肩膀的男人,留着牙刷般的小胡子,长着瘦瘦的下巴。阿尔奇博德·克拉伦斯·萨默斯少校(“还是个少校!”他心怀恶意地想)是一位外派的英国军官,居住在西班牙巴伦西亚与阿利坎特之间的一座小别墅里,距离一个落后的海滨小村半英里。资料里有几张该别墅的照片,还有一份文件记录了别墅的日常活动:在小庭院喝早间咖啡;妻子上午去伯爵夫人家里为三个孩子做家教;她下午三点到四点必定会去海边晒太阳、游泳,而这段时间少校要作关于白色海岸鸟类的研究。
他开始了第二阶段的行动。他通知公司员工,说自己要在家里待一段时间,其间可以用电话联系。接下来,他要改变容貌。
关于这方面,在杂志上刊登过广告的一家小小的美发店帮上了忙。桑德森在那里将长发理成平头,并把原来天然深栗色的头发染成淡黄色。做头发花了一个小时,效果可以保持两个星期,他的发型还赢得了理发师的一番赞美。
然后桑德森驾车直接驶入他的公寓楼地下停车库,坐电梯回到他的顶楼公寓套房,避开了门厅里的管理员。他从公寓里打电话给弗利特街的一个熟人,问到了伦敦顶尖的一家大型图书馆的名字和地址。那里专门收藏当代事件的资料,拥有顶级的专著和大量剪报及杂志。三天后,他弄到了一张迈克尔·约翰逊署名的借阅卡。
他从“雇佣军”这个大标题开始查阅。这份卷宗有一些分目录,分别标着“麦克·霍尔”“罗伯特·德纳尔”“约翰·彼得斯”和“雅克·施拉米”等名字。还有的分目录是以地名开头的,如加丹加、刚果、也门、尼日利亚/比夫拉、罗德西亚和安哥拉。他把这些资料全都翻阅了一遍,里面有新闻报道、杂志专题、评论、书评和采访。文章内每提及一本书,他都把书名记下来,到公共阅览室找出那本书阅读。这些书包括安东尼·莫克勒的《雇佣军史》、麦克·霍尔的《刚果雇佣军》,还有专门写安哥拉的《战火威力》。
一星期后,这些资料中终于浮现出一个名字。那人参加过三次战役,即使最大胆的作者在提及他时也小心翼翼。他不接受采访,档案里也没有他的照片,但他是英国人。桑德森猜测他还生活在伦敦的某个地方。
几年前,在接管一家绩优股公司时,桑德森获得了一份其他公司的清单,包括一家雪茄公司、一家胶卷加工厂和一家文学代理公司。在文学代理公司的资料里,桑德森找到一个私人地址,是他在图书馆里读过的其中一部回忆录的作者地址。
作者的原出版商丝毫没有怀疑,并确认这是正确的地址,当初他们就是把微薄的稿费支票寄送到那个地址的。
当富豪桑德森以出版商的名义去拜访这个雇佣兵兼作者时,他发现对方已经在走下坡路,并且沉湎在了酒精和对过去的回忆之中。这位前雇佣军人指望访客也许能够重新出版他的书,从而再赚上一笔稿酬,获悉不是这么回事,他很是失望。但他听到可以赚到介绍费时,又眼前一亮。
桑德森说自己是约翰逊先生,并说,他们公司听说前雇佣军人的一个战友想出版自己的回忆录。他们不想让其他公司得到版权。唯一的问题是不知道那人的下落……
听到那个名字后,前雇佣军人哼了一声。
“哦?他想坦白从宽了是吧?”他说,“这倒真是新鲜事。”
他一直不肯帮忙,直到喝下六大杯威士忌、拿到一大叠钞票后,才在一张纸条上潦草地写了一个地址。
“如果这家伙在城里,总会在那里喝酒。”他说。
那天晚上,桑德森找到了那个地方,是位于伯爵酒店后面的一个安静的俱乐部。第二天晚上,那人来了。桑德森没看过他的照片,但在回忆录里读到过一段关于他的描述,提到他下颚有条伤疤。酒吧服务员与他打招呼时,叫的名字也符合。他身材瘦长,肩膀很宽,看上去很结实。从吧台后面的镜子里,桑德森看到,那人目光阴郁、嘴角严肃,正喝着一杯啤酒。他尾随那人回家,来到了四百码之外的一栋公寓楼。
过了十分钟,他从街上看到房间的灯亮了起来,便去敲门。雇佣军人穿着汗衫和深色的宽松衣裤。桑德森注意到,那人在开门之前先关了门厅里的灯,让自己站在阴影之中。廊道里的灯光照亮了来访的客人。
“休斯先生吗?”桑德森问道。
那人扬起了眉毛。“你是谁?”
“我是迈克尔·约翰逊。”桑德森说。
“出示警官证。”休斯以命令的口气要求。
“别开玩笑了,”桑德森说,“我是普通公民。可以进来吗?”
“谁告诉你来这里找我的?”休斯反问道。
桑德森报出情报提供人的名字。“二十四小时内他就会忘记的。这几天他醉得恐怕连他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了。”
休斯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但他可不是因为欣赏这话的幽默。
“嗯,是那么回事。”他说,然后把头朝里面一偏。桑德森从他身边擦过去,进入起居室。里边家具很少,相当寒酸,是伦敦地区那种最寻常的出租房,房间中央有一张桌子。休斯跟在后面,示意桑德森坐到桌边。
桑德森坐下后,休斯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
“有什么事?”
“有一件工作要办。一份合同。我想,应该说是去杀一个人。”
休斯凝视着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你喜欢音乐吗?”最后他这么问。桑德森吓了一跳,他点点头。
“我们来点音乐。”休斯说。他站起来,走向角落里床边的一个床头柜,打开柜子上的一部便携式收音机,然后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摸索。当休斯转回身时,桑德森看到柯尔特点45手枪的枪口正对着自己的脑袋。他大吃一惊,紧张地吸了一口气。休斯调整音量,音乐声加大了。雇佣兵的手伸进床边一个抽屉里,眼睛依然盯着枪口上方的桑德森。他取出一支笔和一个便笺本,回到桌边,用一只手在纸上潦草地写下两个字,推到桑德森面前。纸上只写着:“脱光。”
桑德森的胃部一阵搅动。他听说过这种人有可能很邪恶。休斯用枪口示意桑德森离开桌边。他顺从了,脱掉上衣,解开领带和衬衫,都扔到地上——他没穿背心。枪口又动了,指向下面。桑德森拉开拉链,让裤子落到地上。休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然后开口说话。
“好了,穿上吧。”他说。他的手里依然拿着枪,但枪口指向地面。他走过去,把音量调小,然后又回到桌子边。
“把外套扔给我。”他说。桑德森已经穿上裤子和衬衣,他把外套放到桌子上。休斯拍了拍软绵绵的西服。
“穿上。”他说。桑德森照办,然后就坐下了,他觉得自己需要坐下来。休斯坐在他对面,把自动手枪放在靠近他右手边的桌子上,点上一支法国雪茄。
“你这是什么意思?”桑德森问道,“你以为我带着武器吗?”
他慢慢摇了摇头。
“我看得出你没带武器,”他说,“但如果你带着录音设备,那么我就把话筒绑到你的卵蛋上,把录音带送到你的雇主那里去。”
“我明白了,”桑德森说,“没有武器,没有录音,没有雇主。我自我雇用,有时候也雇用别人,而且我是认真的。我要干成一件事,我准备出高价。我也很谨慎,我必须这样。”
“对我来说还不够谨慎,”休斯说,“帕克赫斯特监狱里的许多硬汉,就是因为客户嘴巴太大脑仁太小才进去的。”
“我需要的不是你。”桑德森平静地说。休斯又扬起眉毛。桑德森继续说:“我不想要住在英国的人,或跟英国有瓜葛的人。我自己住在这里,这就够了。我要一个外国人,到外国去干。我需要一个名字。我准备为这个名字付钱。”
他从衣服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叠五十张面额为二十英镑的崭新纸币,放到桌子上。休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桑德森把这些钱分成两堆,把其中一堆向休斯推过去,另一堆仔细地撕成两半。这二十五张半截纸币又放回他的口袋里。
“前面的五百英镑是预付金,后面的一半事成之后支付。我说的这个‘名字’必须与我见面并同意去干。别担心,这事并不复杂。目标不是什么名人,完全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休斯看着面前的五百英镑。他没有伸手去拿。
“我也许知道一个人,”他说,“多年前与我共事过。我不知道他是否洗手不干了。我得弄清楚。”
“你可以打电话给他。”桑德森说。休斯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国际电话,”他说,“窃听太多,尤其是目前的欧洲大陆。我得亲自动身去看他,这要再加两百英镑。”
“可以,”桑德森说,“找到那人后支付。”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骗我呢?”休斯问道。
“你没法知道,”桑德森说,“但如果我骗你,我觉得你会来追杀我。我真的不想发生这种事情,就为区区七百英镑。”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没在骗你呢?”
“同样,我也没法知道,”桑德森说,“我最终还是能够找到一个勇夫的。无非是一个合同变成两个合同,可我有的是钱。我不喜欢被人蒙骗。这是原则,你应该懂。”
在好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一直对视着。桑德森觉得自己的话也许说得有点过头。过了一会儿,休斯绽露出笑容,这次笑得很灿烂,说明他真心欣赏这话。他把五百英镑的整张纸币和另五百的半张纸币都拢到自己面前。
“我会把你要的名字告诉你,”他说,“并定下会合地点。你见过他并同意交易之后,再把另一半钱寄给我,外加两百英镑的费用。邮件留局待领,伯爵宫邮局,收信人写哈格里夫斯。要寄普通邮件,不用挂号,但封口要严实。如果会合后一周内不给我寄钱,我的伙伴就会认为你是骗子,他就会中止合同。怎么样?”
桑德森点点头。“我什么时候可以得到那个名字?”
“一周以后,”休斯说,“我到哪里找你?”
“你不用找我,”桑德森说,“我会找你的。”
休斯并没有不高兴,他说:“打电话到今晚我去的那个酒吧。晚上十点钟。”
一星期后,桑德森按约定的时间打电话过去。酒吧服务员接了电话,然后换休斯来接听。
“巴黎米奥利大街有一家咖啡馆,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里聚会,”他说,“下周一中午去那里。那人会认出你。拿上一份当天的《费加罗报》,把大标题冲外,他就知道你是约翰逊。之后,就看你的了。如果你周一没去,他在周二和周三中午还会在那里。再不去,事情就吹了。你要带上现金。”
“多少?”桑德森问道。
“保险起见,五千英镑左右吧。”
“我怎么知道我不会直接被抢了呢?”
“你不知道,”那声音说,“但他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在酒吧什么地方藏了一个保镖。”线路上一声咔嚓,听筒里传来一阵滴滴声。
星期一中午十二点零五分,在米奥利大街的那间酒吧,桑德森背对着墙壁在看《费加罗报》的最后一版,这时,他面前的椅子被拉开,一个男人坐了下来。这人之前就在酒吧里,跟一帮人在聊天。
“约翰逊先生?”
桑德森放下报纸,折起来搁在一边。这人高高瘦瘦,黑头发黑眼睛,下巴往外突出,是个科西嘉人。两个人交谈了半小时。科西嘉人只说名叫卡尔维,实际上这是他出生的那个镇的名字。二十分钟后,桑德森把两张照片递过去。其中一张是一个男人的面部照片,背面写着:阿尔奇·萨默斯少校,西班牙阿利坎特市翁达拉镇普拉亚卡尔德拉的圣克里斯平别墅;另一张照片上是一栋白色的小别墅,配着鲜黄色的百叶窗。科西嘉人缓慢地点点头。
“必须在下午三点到四点间动手。”
科西嘉人点点头。“没问题。”他说。
他们又在价钱的问题上交谈了十分钟,桑德森递过去五叠纸币,每叠五百英镑。国外的工作是很贵的,科西嘉人解释说,西班牙的警察对某些游客很不客气。最后,桑德森起身准备离开。
“要多长时间?”他问道。
科西嘉人抬起头来,耸耸肩。“一星期,两星期,也许三星期。”
“事情干完我要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你明白吗?”
“那你得给我联系方式。”杀手说。英国人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一个号码。
“一周后开始的三周时间内,你在上午七点半到八点之间打伦敦的这个号码。别想去追查这个号码,也别把事情搞砸。”
科西嘉人淡淡一笑。“我不会搞砸的,因为我还想要另一半报酬。”
“还有最后的一件事,”客户说,“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不能有任何可能追查到我身上的蛛丝马迹。要把这事弄得像是入室抢劫的人出了差错。”
科西嘉人还在微笑。“你要考虑你的名声,约翰逊先生。可我要考虑的是我的生命,或者是会不会在托利多监狱里至少蹲上三十年。放心吧,不留痕迹,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