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人走后,卡尔维也离开了咖啡馆。他检查了身后是否有人跟踪,之后在市中心另一家咖啡馆的露台上逗留了两个小时。他在七月初的阳光下陷入沉思,思考着这件工作。合同内容本身并不麻烦,直接射杀一个毫无警惕的人。问题是怎样把枪械安全地带进西班牙。他可以带枪从巴黎坐火车到巴塞罗那,在海关那里碰运气,但如果他被抓住了,就得面对西班牙警方,而不是法国警察,西班牙人对职业枪手有些老派的看法。飞机也不行——由于国际恐怖分子活动猖獗,从巴黎南郊奥利机场起飞的每一个航班,都会进行严格的武器搜查。他在西班牙有几个熟人,是以前他在法国秘密军组织的同事——这些人现在住在阿利坎特和巴伦西亚之间的海岸边,不会回法国来冒险——他认为或许可以从他们中的某个人那里借一支枪。但他决定还是不去惊动他们,因为背井离乡的这帮人无所事事,说不定就随口说出去了。
最后科西嘉人站起来,付完账单去购物。他在西班牙旅游问讯处花了半个小时,又在伊比利亚航空公司待了十分钟。最后他在里沃利街的书店和文具店里买了几样东西,就返回了他的郊区公寓。
那天晚上,他打电话到巴伦西亚最豪华的都市宾馆,预订了两周后的两个单人房间,各住一夜,一个入住客人是卡尔维,另一个是他护照上的名字。在电话里,他自称是卡尔维,并同意立即写信确认房间预订。他也预订了巴黎到巴伦西亚的往返机票,抵达的时间正是他入住预订宾馆的那个晚上,第二天返回巴黎。
打完给巴伦西亚的电话,他写了房间预订的确认信。信件内容简单扼要,确认预订这两个房间,并补充说卡尔维先生抵达巴伦西亚之前一直在旅行。他订购了一本关于西班牙历史的图书,准备从巴黎寄过去,由都市宾馆代收转交卡尔维,请求宾馆代为保管,直至他抵达。
卡尔维估计,这本书万一被查获并打开,当他以自己的真名去询问时,服务员肯定会露出出事的表情,他可以借机逃走。即使被抓住,他也可以声称自己是无辜的,只是为朋友帮个忙,受没露面的卡尔维的委托,完全不知道这书里有什么猫腻。
他用左手在信上签下卡尔维的名字,封好信口,贴上邮票准备寄出。之后,他开始在下午买来的那本书上捣鼓起来。这确实是一本关于西班牙历史的书,又昂贵又厚重,纸张很好,图片很多,让这本书分量变得更沉。
他把书的封面封底向后折,用橡皮筋箍住,再用两只木匠用的夹子把里面的四百页纸夹在厨房的桌子上。
他用下午买来的一把锋利的解剖刀,把书页的中间部分挖空,这花了他几乎一个小时的时间。最后他挖出一个方洞,四周各留下一英寸半的边缘,中间是一个七英寸长、六英寸宽、三英寸深的空洞。他在这个方形的空洞内侧涂上一层厚厚的胶水,之后抽了两支烟。等胶水凝固后,四百页纸就再也打不开了。
他把一块发泡橡胶剪成方洞的大小,塞了进去。他用厨房的秤称过重量,这刚好能替代被挖去的一点五磅重的纸页。然后,他拆开一支小巧的勃朗宁大威力手枪,那是两个月前他从比利时搞来的,替代了上次他用过后扔进阿尔伯特运河里的柯尔特点38手枪。他是一个谨慎的人,从来不会两次使用同一件武器。勃朗宁手枪的枪管突出了半英寸,枪口经过加工后可以装上一支消声器。
实际上,自动手枪的消声器从来都做不到真正消音,虽然在电视上的惊险片里,声效人员会假装手枪消音后完全静音。自动手枪与左轮手枪不同,其枪膛不是闭锁的。当子弹离开枪管时,自动手枪的枪机被迫后退,把用过的弹壳弹射出去,并顶上一颗新的子弹。正因为这个过程,它才被称为自动枪械。但在枪膛开启退出弹壳的一瞬间,火药爆炸的一半声音便已从敞开的枪膛里传出来,枪口处的消声器只能起到一半的作用。本来卡尔维更愿意使用左轮手枪,因为在射击时它的枪膛是闭锁的,但他需要一支枪身扁平的手枪,以便放进书本的空洞中。
与勃朗宁手枪的机件放在一起的消声器是最大的部件,长度有六点五英寸。作为一个专业人士,他知道电视剧里用的那种香槟酒瓶塞大小的消声器,其真实作用如同拿着一只手提灭火器去扑灭维苏威火山。
他把包括消声器和弹夹在内的五个部件并排放在橡胶垫子上。要全部塞进书本的空洞里还有点困难,因此他把弹夹插进枪柄内,以节省空间。然后,他用鹅毛笔在泡沫橡胶上给四个部件做好记号,画出形状,又拿起一把新的手术刀进行切割。到半夜时,手枪的各个部件都整齐地放进了泡沫橡胶底座里,长长的消声器竖着安放,与书脊平行,枪管、枪柄和枪膛则并排横放,在书中从上到下排列着。
他在这些部件上覆盖了一块薄薄的塑胶泡沫,在前后的内侧都抹了一层胶水。合上书本后,他将书放在地板上,再把桌子反过来压在上面。一个小时后,这本书已经变成一块实心砖头了,必须得用刀子才能撬开。他又称了一下,只比原先重了半盎司。
最后,他把这本西班牙历史书装进一只塑料袋里,就是书商用以保护高质量图书免受沾污损坏的那种袋子。大小正好,他把袋口合上,把刀在煤气灶上加热后,封住了袋子的封口。假如这个包裹被打开,他估计检查员看到透明的塑料袋里面确实是一本无害的书,就会再封上。
他又把这本书放进一只装印刷品的厚信封里,封口处用一个金属夹夹住,只要扳动夹子的两只金属软脚,把它从信封封盖的洞中抽出来就可以开启了。他用一台自助印刷的机器,印上一家著名书店的标签,打印上收件人的姓名和地址:西班牙巴伦西亚都市宾馆收,转阿尔弗雷德·卡尔维先生。他还用这台印刷机弄了一个“印刷品”字样的图章,印在包裹的信封上。
第二天上午,他把信用航空邮件寄出,而印刷品包裹则用平邮寄出——这就意味着会走陆路,要比那封信晚到十天时间。
伊比利亚航空公司的一架班机飞抵巴伦西亚的马尼塞斯机场,在夕阳西下时降落。天气依然很热,三十名乘客大都是在这儿有别墅的巴黎人,过来度假六周。他们在海关大厅围聚着,抱怨行李来得太慢。
卡尔维只有一件手提行李,是一只中等大小的手提箱。这个箱子被打开作了仔细检查,然后他就走出机场大楼,来到外面。他先在机场的停车场兜了一圈,高兴地看到有很大一片都被树木挡着,阻隔了从航站大楼那里望来的视线。一排排小汽车停放在树下,等待着它们的主人。他决定第二天上午来这里搞一辆车作为交通工具,他随后叫了一辆出租车进城。
酒店的服务热情周到。科西嘉人到服务台出示护照后,服务员马上想起来有这个预订,卡尔维先生还写过确认信,于是去后面的办公室取来装着那本书的包裹。科西嘉人解释说,很不凑巧,他的朋友来不了了,第二天上午两个房间都由他来买单。他还掏出卡尔维的一封信,信上委托他代为领取那本书。服务员看了看信件,感谢他支付两个房间的费用,然后就把包裹递给了他。
到了自己的房间,卡尔维查看了一下厚重的信封。封口被拆开过,金属装订夹子的两只脚曾被扳到同一边,然后又被一台封口机扳回原处。黏在金属夹一只脚上的胶水已经脱落。但里面的书原封未动,仍用原来的塑料袋包裹着,不破坏这个塑料袋是不可能开封的。
他打开袋子,用折叠刀撬开书的封面,取出手枪的部件,全部装配起来,旋上消声器,并检查了弹夹里的子弹。子弹都在里面,那是他专门制作的子弹,拿掉一半的火药以降低子弹发射时的爆裂声。即使火药减少一半,一颗九毫米的子弹仍可以在十英尺的距离内射进人的脑袋,而卡尔维行动时从来没在十英尺以外开过枪。
他把手枪锁进衣柜底部,钥匙揣进口袋,到阳台上去抽烟。他凝视着宾馆前面的斗牛场,思考着明天的事。晚上九点,他下楼来,依然穿着那身巴黎名裁缝制作的深灰色西服,与宾馆古雅豪华的气氛相当协调。他在里亚托特拉萨饭店吃了晚饭,半夜前回到房间睡觉。他从宾馆服务员那里获悉,第二天上午八点钟有一班飞机飞往马德里,他定下早上六点钟的叫醒服务。
第二天早上,他七点钟结完账,坐出租车去了机场。他站在航站楼门外,看到十几辆轿车驶进停车场。他用心注意着车型、车牌和驾车人的长相。其中有七辆小车都是由一位男士单独驾驶,没有其他乘客,驾车人看上去都穿着西装。从机场大楼的瞭望平台上,他观察着旅客们排队搭乘飞往马德里的飞机。队伍中有四位他刚看到的驾车人。他看着自己在一个信封背面记下的信息,发现自己有以下几个选择:一辆西姆卡、一辆奔驰、一辆捷豹和一辆西班牙产的小型西亚特,也就是菲亚特600的一种当地型号。
飞机起飞后,他去洗手间脱下西装,换上奶油色的牛仔裤、淡蓝色的运动衬衣和蓝色的尼龙拉链风衣。他从手提箱里拿出一只航空公司的旅行包,把那支枪用一条毛巾包起来放进去。他把手提箱留在机场寄存处,确认了当天晚上飞往巴黎的机票,然后走回停车场。
他选择了西亚特,因为那是西班牙最普通的汽车,车锁也最容易撬开。这时有两个人驾车驶入停车场,他等了一会儿,他们离开后,他走近那辆小小的红色甲壳虫一般的西亚特。他从袖子里顺出一支金属小管,插进车门把手,用力往下一戳,车锁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开了。他从车内开启前盖,在电瓶正极上搭上一只带导线的夹子,另一头连到发动机上。他坐到方向盘后面,按动按钮,汽车发动了,他离开停车场,驶上巴伦西亚方向去南方阿利坎特的新建N332海滨公路。
从巴伦西亚去翁达拉有五十五英里,途经栽种着柑橘的冈迪亚和奥利瓦。他不疾不徐地驾驶着,用了两个小时到达那里。在早晨的阳光下,整片海滨波光粼粼,狭长的金色沙滩上点缀着身穿五颜六色的泳衣、肌肤晒成棕色的游人。天热得没有一丝风,海平线上有一层淡淡的雾气。
他进入翁达拉镇,经过了帕尔玛拉旅馆,他知道,法国将军拉乌尔·沙朗的前书记就住在那里,那人也一度是法国秘密组织的头头,如今却在靠不断回忆往事度日。他在镇中心毫不费力便问到了去普拉亚卡尔德拉的路。热心的城里人告诉他,出城后两英里就到了。快到中午时,他驶入大都属外国人所有的别墅区,开始兜圈子。别墅的照片他早就销毁了,圣克里斯平别墅的模样他早已熟记于心,当然,他可以向人们打听去海滩的路,但查问一栋特定的别墅势必会给人留下印象。
快到一点钟时,他发现了那座墙体漆成白色、带黄色百叶窗的别墅。他看了一眼大门柱子的瓷砖上刻着的名字,把汽车停在房子前方两百码处。他肩上斜挂着旅行包,就像一个游客,假装闲步朝海滩方向走着,察看了别墅的后门。太简单了。别墅的土路尽头,有条小径通向一排房子后面的一个柑橘园。在柑橘树的遮掩下,他可以看到,柑橘园与别墅的后花园和庭院之间只有一道低矮的篱笆,他可以看到那个人正在花园里用一把水壶浇花。通过一扇落地窗,可以从后花园进入别墅,现在这落地窗正大开着通风。他看了眼手表,是午饭时间了,他驾车返回翁达拉。
他在弗莱明大夫大街上的巴伦西亚酒吧一直坐到三点钟,吃了一大盘烤虾,喝了两杯当地产的无醇白葡萄酒,然后才结账离开。
当他驾车折回到普拉亚时,降雨云团终于从海上飘移过来了,水面上响起沉闷的雷声。在白色海岸地区,七月中旬出现这种天气很少见。他在通往柑橘林的一条小径附近停好汽车走进树林,装好消声器的勃朗宁手枪插在皮带里,风衣的拉链一直拉到了下巴。他从柑橘林中走出来,跨过低矮的篱笆进入别墅后花园。四周静悄悄的,天气炎热,当地人都在睡午觉。雨点开始击打柑橘树叶,他走过铺着地坪石的庭院时,几颗豆大的雨点落在他肩上。等他走到落地窗户前面,雨下得更大了,敲在粉红色的屋顶瓦片上砰砰作响。他很高兴,这样就更没人会听到动静了。
他听到打字机发出的嗒嗒声从客厅左边的一个房间里传出来。他拔出手枪,一动不动地站在客厅中央,打开保险准备开火。然后他踏着用灯芯草编成的席子,走向敞开的书房门。
阿尔奇·萨默斯少校全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看到一个人站在他书房门口,正要起身问他有什么事情。然后他看到这位不速之客手里拿着的家伙,正准备张嘴。这时候,雨声中只听到噗噗两声,他的胸部就中了两颗子弹。第三颗子弹从两英尺处垂直向下,射入了他的太阳穴,但他对此已经没有感觉了。科西嘉人在尸体旁跪下来,用食指去探测脉搏。他没来得及站起来,就突然转身看客厅的门……
第二天晚上,在巴黎米奥利大街的那家酒吧里,杀手和雇主又碰面了。头天半夜时分,卡尔维就从巴伦西亚返回了巴黎,一早打电话报告了消息。桑德森当即从英国飞过来。这位雇主把剩余的五千英镑递过去,看上去非常紧张。
“没遇上麻烦?”他再次询问。科西嘉人无声地微笑着,摇了摇头。
“非常简单,你那位少校已经死透了。两颗子弹射进心脏,一颗穿透了脑袋。”
“没人看见你?”英国人问道,“没有目击证人?”
“没有。”科西嘉人站起来,把这叠钞票塞进衣服的胸袋里,“虽然最后时刻有一个小插曲。因为下着大雨,有个人走进来看到我蹲在尸体旁边。”
英国人惊恐地凝视着他。“什么人?”
“一个女人。”
“高个子,深色头发?”
“是。长得还不错。”他看着雇主脸上恐惧的样子,在对方的肩头拍了拍。
“别担心,先生,”他安慰说,“事情办得万无一失。我把她也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