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间谍课系列(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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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世仇(3)

除了些小细节,这几乎就像是座美国郊区的房子。43大街的每间屋子周围,都用七英尺高的水泥墙围着,钢制的大门也是同样的高度。没有任何通报,大门就开了,似乎里面有人看门。门卫穿着黑色的制服,戴着棒球帽,配着把手枪。在郊区通常都这样。

一对巴基斯坦夫妇已经在这儿了,是名医生和他的妻子。其他人也来了。另外一个大使馆的车开进了院子。其他车停在了街上。有对夫妇是一个救援机构的。他们知道说服巴焦尔特区的宗教狂热分子、给当地孩子种小儿麻痹症的疫苗有多难。追踪者知道,他是来见今天出席者中的其中一个的,那个人还没到。其他客人都是掩护,就像整个晚宴一样。

那个人和他的父母一起来了。他的父亲情绪高涨、喜好交际。他在巴基斯坦甚至阿富汗,都有开采半宝石的特许经营权。这会儿他正滔滔不绝地讲着当下的形势对他的生意造成的困难。

他的儿子三十五岁,材料上只是简单地说他是军人。不过他今天穿的便装。追踪者之前得到过他的简介。

另外一个介绍给他的美国外交官是文化参赞斯蒂芬·丹尼斯。这个掩护很不错,因为新闻参赞设宴招待美国明星记者,同时邀请文化参赞非常自然。

追踪者知道他,他实际是中情局情报站的二把手。站长只是名义上的情报军官,这就是说,中情局对他的情况完全公开——他是谁,他都做什么。在任何情势复杂国家的大使馆,最有趣的就是找出那个没有被公开的人。所在国的政府通常会有些怀疑的对象,虽然有一定的准度,但他们永远都没法确定。这些未被公开的人从事谍报工作,通常都是找一些被策反的当地人来执行新主子的命令。

宴会轻松愉快,宾客们喝着红酒,然后品着尊尼获加的黑方,不论是不是伊斯兰教徒,所有军官都经常喝这种酒。客人们端着咖啡相互应酬的时候,斯蒂芬·丹尼斯冲着追踪者点点头,走到外面的草坪上。追踪者随后跟着。加入他们的第三个人是那个年轻的巴基斯坦人。

几句话一说就很清楚了——他不仅仅是个军人,还是三军情报局的军官。由于他父亲之前能够供他接受西式的教育,他被挑选出来派往这个城市的英国和美国社交圈,向总部报告任何他听到的有用的东西。事实上,相反的事情也发生过。

斯蒂芬·丹尼斯是这几天发现他的,并且将他策反。贾瓦德成为了中情局在三军情报局的卧底。追踪者就是要把任务给他。他找了个借口,悄悄地潜入档案室,查找2002年以及毛拉奥马尔的档案。

“无论你的线人是谁,牧师先生,”他在草坪上低声说道,“他记性很好。2002年,毛拉奥马尔确实曾经在奎达有过一次秘密会晤。领头的是沙乌卡特,他当时是准将,现在已经是整个军队的司令官了。”

“那个说普什图语的男孩呢?”

“事实上,没有提到这一点。只是说代表团里有一名装甲步兵少校,名叫穆沙拉夫·阿里·沙。在飞机的座位安排里,还有在奎达的住宿名单里,有一个是他的儿子,佐勒菲卡尔。”

他拿出一张字条,递了过来,上面有伊斯兰堡的一个地址。

“还有什么那个男孩的情况吗?”

“有一些。我用他和他父亲的名字又查了一遍。看起来他变坏了。有提到他离开家,去部落地区加入虔诚军。那里有我们的几名潜伏得很深的特工,已经很多年了。曾经有报告说,虔诚军之中有个叫那个名字的年轻人,是非常狂热的圣战分子,总是伺机行动。”

“他获准加入三一三旅。”

追踪者以前听过三一三旅,是以和先知穆罕默德一起抗击成百上千敌人的三百十三名勇士命名的。

“然后他又消失了。我们的情报人员报告称,传言说,得益于他的普什图语,他加入了哈卡尼家族,他们都说那种语言。不过他在哪儿呢?应该是三个部落区域的某个地方——南、北瓦济里斯坦,或者是巴焦尔。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无声无息。再没有阿里·沙的情况了。”

草坪上的其他人也想加入他们。追踪者把纸条装进口袋,谢过贾瓦德。一个小时之后,大使馆的车送他回到塞雷纳酒店。

他查了下自己在房间里布置的三四个微型标记:用唾液粘在抽屉上和轮式箱包锁上面的头发。它们都不见了。房间被搜查过了。

追踪者有了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还有约翰·史密斯在迪拜转机大厅走前交给他的一张伊斯兰堡的道路图。他同时十分确定,明天早上他离开酒店的时候,会有人盯他的梢儿。睡觉前,他去了趟前台,订了辆明天早上的出租车。服务员问他想去哪儿。

“哦,就是随便转转,看看这个城市著名的旅游景点。”他说道。

第二天早上八点,出租车已经等在那儿了。他冲司机满脸堆笑,就像寻常的“无害美国游客”一样,然后一起出发了。

“朋友,我需要你帮我个忙,”他向前排座位靠过身去,说道,“你有什么推荐的景点吗?”

汽车顺着宪法大道开去,经过了法国和日本大使馆。最高法院、国家图书馆、总统官邸,还有议会,司机一一指给他看。追踪者事先记过道路图,他“非常兴奋”地点着头,一边记下来。他还扫了几眼后车窗,没有“尾巴”。没必要。开车的这个就是三军情报局的。

车开了很远,中间只停了两次。司机载着他,经过费萨尔清真寺的前门。这座建筑确实让人印象深刻。追踪者询问是否允许拍照,得到许可后,他从车窗里拍了一些。

他们蜿蜒穿行于蓝色区域[29]的高档商业街。第一站停在一家叫作“英国呢”的服装店。

追踪者告诉司机说,自己一个朋友曾经提到这里两天就能做好一件高档的手工西服。司机说确实如此,然后看着自己的美国客人消失在店里。

工作人员殷勤周到,很是热情。追踪者挑了一块精纺羊毛料,深绿色,有一点淡淡的细纹。服务员恭维他很有品位,他笑容满面。量体只花了十五分钟,工作人员让他明天再来,先试一下是否合体。他预存了一笔美元,很受欢迎。离开前,他又问是否可以借用洗手间。

不出所料,洗手间就在商场的后面,需要穿过成捆堆着的面料。洗手间的门旁边还有一扇门,等服务员离开后,他推了一下。门开了,是条小胡同。他关上门,回到隔壁,上了趟洗手间,然后回到店里。服务员领着他走出前门。出租车正等着。

他虽然没有看见,但可以猜得到——他从后面出来之前,司机进过商场查看。服务员告诉司机,他的客人“去后面”了。试衣间也在那个方向。司机点点头,回到车上。

另外一次逗留是在库赫萨尔购物中心,一个主要的地标性建筑。追踪者在这里表示说想喝杯上午的咖啡,然后他被带到了高乐雅咖啡馆。喝过咖啡,他在AM食品店买了些英国巧克力饼干,然后告诉司机,现在可以掉头回塞雷纳了。

到了酒店,他付了司机车费,还给了笔不少的小费,他确信小费不会进到三军情报局的预算里,肯定会落入司机的腰包。一个小时之内就会有一篇全面的报告,英式服装店也会接到电话接受核查。

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他给《华盛顿邮报》编了篇报道。题目叫“令人陶醉的伊斯兰堡清晨之旅”。文字很无聊,永远都不会见之于世。

他没带电脑来。因为他不想自己的硬盘被人卸下来换掉。他用的是塞雷纳的电信室。这份电传被截收复读出来。还是那个待在封闭地下室里的公务员做的,新闻参赞的信件他们都是要复制存档的。

他在酒店的餐厅吃的午餐,然后去前台,说他要散散步。他离开的时候,一个蛮胖的年轻人从大堂沙发上站起身,掐灭了烟,折上报纸,跟在他后面。他比追踪者大约小十岁,不过已经开始发福了。

追踪者年纪是更大一些,但他是海军陆战队员,非常习惯这样的快步行进。才走了两条街,“尾巴”就得一路小跑跟着了。他气喘吁吁,浑身都汗透了。最后“猎物”跟丢了的时候,他想起早上的那份报告。美国人今天第二次出门肯定是去“英国呢”方向的。于是这个警察也朝那个方向走。他忧心忡忡,因为他有个很不体谅人的上司。

他把头伸进裁缝店的大门时,所有的忧虑都一下释然了。是的,那个美国人真的在里面,但他“去后面”了。他在巴基斯坦电信外面闲逛,觉得一个门廊不错,过去靠在了墙上,打开报纸,又把烟点上了。

事实上,追踪者没去试衣间。店员迎接他的时候,他显然因为肚子不舒服而非常窘迫。能用下厕所么?当然。他认得路。

一个外国佬在这里肠胃出状况就和日出一样可以预料。他溜出后门,一路小跑穿过小巷,进入主干道。一辆过路的出租车看见他招手,急忙停在了路边。这是辆真正的出租车,司机就是个简单的讨生活的巴基斯坦人。外国人总是去景点,路途都是比较远的,而且还不认道——那可是美元啊!

追踪者知道他会被绕路,不过这好过浪费气力。二十美元再加上五美元的小费,他就被带到了他想去的地方——粉红色区域两条街道的接合部,就在拉瓦尔品第和军人住宅区的边上。出租车走了。他自己步行走了最后的两百码。

这是座普通的乡间小别墅,虽然不甚奢华,但很整洁。牌匾上用英语和乌尔都语写着:M.A.沙上校。追踪者知道军人都早睡早起。他敲了敲门。屋里响起踢里趿拉的脚步声。门开了,不过只开了几英寸,里面很黑。一张黝黑的脸,有些憔悴,不过曾经肯定很漂亮。沙太太?他们家不是很富裕,没有女仆。

“下午好,夫人。我来找阿里·沙上校,想和他聊聊。他在家吗?”

里面有个男人的声音说了句乌尔都语。她转过身,应了一句。门开得大了些,一名中年男子走了出来。须发都修剪得很整齐,脸刮得很干净,非常典型的军队风格。中校没有穿军装,换的便服。即便如此,周身上下也散发出自负的气息。不过看到身着黑色外套的美国人时,他是真的很惊讶。

“下午好,先生。我能有幸和阿里·沙上校讲话吗?”

虽然他还只是名中校,不过阿里·沙不打算反驳。来人所说的要求并没有什么坏处。

“是的,当然可以。”

“真是我的幸运日,先生。我本想打电话的,但我没有您的手机号码。我希望我来的时候您没有不方便。”

“哦,呃,没有,不过,你想……”

“事情是这样的,上校,我的好朋友沙乌卡特将军,昨天晚上晚宴的时候告诉我,您就是我要找的人。我们可以……”

追踪者朝屋里示意了一下,军官有些迷惑,向后退去,把门拉开了。如果总司令这会儿从这经过,阿里·沙中校肯定背冲着墙,用哆哆嗦嗦的手敬礼。沙乌卡特将军,他和这个美国人共进晚餐!

“哦,当然,我的礼貌都哪儿去了?请进请进。”

他把客人领进屋。起居室装修得很普通。他的妻子在边上看着。“茶。”中校喊道。女人连忙跑去准备茶。这是欢迎贵宾的礼节。

追踪者递上自己的名片:丹牧师,《华盛顿邮报》的高级撰稿人。

“先生,这是我的编辑交给我的任务,在你们政府的许可下,给毛拉奥马尔写一篇报道。就像您所知道的,经过了这些年,他一直与世隔绝,没人了解他。将军让我相信您,您见过奥马尔,还和他说过话。”

“哦,我不知道……”

“喔,说吧,您太谦虚了。我的朋友跟我说,十二年前,您陪着他去过奎达,在双边会议中起了很关键的作用。”

美国人恭维他时,阿里·沙中校的身板挺得更直了。这就是说,沙乌卡特将军已经注意到他了。他双手指尖相抵,呈尖塔状,承认了自己确实和那个一只眼睛的塔利班领导人说过话。

茶来了。阿里·沙夫人奉茶的时候,追踪者注意到她有着一双非常漂亮的碧绿色眼睛。他以前听说过,在巴基斯坦和阿富汗之间荒凉的边界线上,沿杜兰德线的山区部落的人就是这样。

据说,2300年前,年轻的世界早晨之神、马其顿王国伊斯坎达尔的亚历山大大帝曾经行军经过这片山区,他横扫波斯帝国,来到他想要征服的印度。可他的士兵疲惫不堪,被无休止的战争耗尽了精力。他从印度河战役撤退的时候,成批的士兵们被遗弃在当地。如果他们没能回到马其顿的群山,那就是在这里的山区和峡谷定居下来,娶了老婆,在肥沃的土地上耕种,再没有行军打仗了。

在加兹尼那个小村,藏在马哈茂德·居尔长袍后面的小孩就有着明亮的绿色眼睛,而不是像旁遮普人那样是棕色的。阿里·沙失踪的儿子呢?

谈话结束的时候,茶都还没有喝。他没想到结束得这么突然。

“我想,您儿子陪您去的吧,上校,他会说普什图语。”

陆军军官从椅子里站起来,身体僵直,显然受到了很大的冒犯。

“你错了,牧师先生。我没有儿子。”

追踪者也站了起来,摘下帽子,向他致歉。

“可我听说……有个叫佐勒菲卡尔的小孩……”

中校走到窗户旁,手背在身后,站在那里注视着窗外,气得浑身发抖。这是冲谁来的,客人还是儿子?追踪者无法确定。

“我再说一遍,先生。我没有儿子。我想恐怕我帮不了你什么了。”

沉默,仿佛定格了一般。美国人显然被下了逐客令。他扫了一眼中校的妻子。

碧绿色的眼睛满是泪水。显然这个家庭的伤痛一直在继续,而且已经有很多年了。

追踪者假装说了些笨拙的道歉话,退向大门。中校的妻子陪着他。她帮他拉开门的时候,他小声说道:

“我很抱歉,夫人,非常非常抱歉。”

显然她不说英语,可能也不说阿拉伯语。不过“抱歉”这个词是非常国际化的,她可能会略微明白些。她抬起头,看见那双眼睛里充满同情,然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