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他们在花园酒吧的凉棚下会面。这里另外还有几个中年男子,他们没穿外套,在喝鸡尾酒。不过他们看起来都比坐在后面的那两个人要胖。
“我被告知,你在南方的朋友现在已经联系上了,”西门·约旦说道,“所以,我必须问你:你具体要他做什么?”
西门很专注地听着追踪者向自己解释他脑子里的想法,若有所思地搅着自己的苏打水。对于这位在自己旁边的前美国海军陆战队员脑海里为那个传教士设计的命运,他一点都不怀疑。那肯定不是去古巴度假。
“如果我们的人能够用这种方式帮助你,”西门慢慢地说道,“而你们却让他在搜集情报的时候被导弹袭击终结了,那在之后相当长的时间里,在配合你们的问题上,我们都将严词拒绝。”
“我从来没想过导弹袭击。”追踪者说道。
“我只是希望我们对此事能了解得更清楚些,追踪者。我们了解得够清楚吗?”
“清楚得就像你杯子里的那些冰块。不会有导弹袭击的,除非奥珀尔跑出好几英里之外。”
“非常好。那我会考虑你所给出的指示。”
“你想去那里?”格雷·福克斯问道。
“只是去伦敦。他们和我们一样非常希望传教士闭嘴。他的那些外围分子就住在那儿。我想离事件的中心近一点。我觉得我们可以走得离这个传教士近一些。我和康拉德·阿米蒂奇说过了。他说非常欢迎我,他的人会尽力帮我。我只是打了个电话。”
“保持联系,追踪者。我必须就此事向海军上将汇报。”
基斯马尤的码头上,一个黑皮肤的年轻人拿着个有纸夹的笔记板,扫视着从海上来的一个个渔民。2012年,经过之前的一年血战,基斯马尤被青年军收复,脱离了政府军的控制。狂热分子们依然十分警觉。他们的宗教警察遍布四处,以确保人们保持绝对忠诚。怀疑从北方来的人是间谍是非常普遍的。甚至那些通常生龙活虎卸下自己收获的渔民,也会因为恐惧而默不作声。
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发现一张他认识的脸。他已经有好几周没见过他了。他用板上拴着的笔在笔记板上记下卸到岸上的货物尺寸,走向他认识的那个渔民。
“真主至大,”他吟诵道,“你都打到些什么?”
“有些鲭鱼,还有三条石首鱼。印沙安拉。”渔民说道。他指了指其中一条石首鱼。那条鱼已经失去了鲜鱼才有的银色光泽,尾巴还被划了一道。“你的朋友给的。”他低声说道。
奥珀尔示意这些全都可以买。渔民把鱼卸到石板上。奥珀尔把那条有记号的鱼装进一个粗麻布的布袋里。即使是在基斯马尤,也是允许理货员拿条鱼做晚餐的。
他独自一人在自己城外岸边的小屋里,把那根铝管掏出来,拧下盖子。里面有两卷东西,一卷是美元,一卷是指令。后者必须记下来,然后烧掉。美元被埋到了地下。
这卷美元是十张一百美元。指令很简单。
“首先,用这笔钱买一辆性能可靠的摩托车,越野摩托车或者机动脚踏两用车,再买几罐燃料放到后座里。需要骑摩托远行。”
“其次,买一台好一点的收音机,要能收得到《以色列之声》的。周日、周一、周三和周四在第八频道有子夜脱口秀节目,名叫《夜猫子》,晚上十一点半开始。”
“节目开始一般都是天气预告。在沿着去往马尔卡的高速路上,标注了一个新的当面接头地点。你可以在这次送去的地图上找到。不可以弄错。”
“当你听到密码指令,等到第二天黄昏再出发,骑摩托去往那个接头地点,拂晓时抵达。你的联系人会在那里,给你最新的指示、装备和经费。”
“天气预报里,你要听的内容是:‘明天在阿什凯隆有小雨。’好运,奥珀尔。”
八
渔船又老又破,不过就是这么设计的。船体全生锈了,需要重新油漆,或者做更多的保养,但这也是故意的。在到处是近海渔船的海上,它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深夜时分,渔船从海湾里悄悄起锚。拉菲·纳尔逊过去常在埃拉特城外的海湾开他的海滩酒吧。拂晓的时候,船开到了亚喀巴海湾的南面,突突突地驶向红海,越过著名的水肺潜水胜地——埃及西奈海岸。渔船经过塔巴高地和达哈巴的时候,太阳已经很高了。一些早起去潜水的人已经驾着船来到了珊瑚礁的上方。不过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邋遢的以色列渔民。
船长在开船,他的大副在厨房里做咖啡。船上只有两个真正的海员。他们是真正的渔民,当渔船需要表演自己的角色时,他们负责处理那些渔网和拖绳。另外八个人是以色列参谋本部侦搜突击队队员。
储鱼舱被擦得锃亮,陈年的恶臭已被清理干净。为了安置突击队员,沿墙有八张铺位,还有一块公共活动区域。舱门盖关着,所以当火热的太阳升到天上时,那个狭小空间里的空调就派上用场了。
渔船在沙特阿拉伯和苏丹之间顺红海而下的时候,变换了身份,成了来自阿曼塞拉莱港的奥马尔·达利号。它的船员看起来也很像一回事。凭着相貌打扮和说话方式,所有人都能通过阿拉伯湾。
在吉布提和也门的狭窄水道,渔船沿着也门的丕林岛海岸行驶,然后转向亚丁湾。从这开始,他们就是在海盗的地盘上了,但实际上却不会有危险。索马里海盗的目标都是有商业价值、有能力支付赎金的船只。一艘阿曼的渔船并不符合这个标准。
船上的人看见一艘国际舰队的护卫舰,它们让海盗们的日子变得很艰难,但它甚至都没顾得上搭理这艘渔船。强力双筒望远镜向渔船望来,镜片映着太阳闪闪发光,不过也就如此而已。来抓海盗的人对一艘阿曼的渔船也没有任何兴趣。
渔船启航后的第三天,来到了瓜达富伊角附近,这是非洲大陆最靠东的地方。渔船从这里转向南行,船头冲着摩加迪沙和基斯马尤之间海岸线上的行动地点,索马里在船的右侧。抵达目的地后,两个渔民仍然照常撒网,继续保持伪装。然后一则简短而且无害的消息,通过邮件发给了摩萨德总部那个假想出来的女友米利亚姆,告诉她船已经抵达待命。
本尼处长也正朝南去,不过他要快得多。他乘坐以色列航空公司的航班飞到罗马,然后转机继续飞往内罗毕。长久以来,摩萨德在肯尼亚的地位十分强大。当地的情报站站长穿着便装,开了辆普通的汽车来接他。这时距离那个带着臭烘烘的石首鱼的索马里渔民把货物交给奥珀尔已经有一周了。本尼希望这会儿他已经弄到某种类型的摩托车了。
周四晚上,快子夜的时候,以色列之声的脱口秀像往常一样开始广播。首先是天气预报。这一次,报告说到,尽管热浪控制着绝大多数地区,但阿什凯隆会有小雨。
英国人对追踪者的全面配合是意料之中的。英国已经遭受了四起年轻狂热分子实施的谋杀。他们受到传教士的蛊惑,或是为寻求荣誉,或是为了升入天堂,或是两者都要。当局和美国人一样迫切地希望传教士能闭嘴。
追踪者住在美国大使馆在梅菲尔的一处安全的住所里。房子不大,但设施齐全,院子里的地上铺着鹅卵石。他和大使馆国防事务人员中,负责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工作的负责人,还有中情局的情报站站长开了个短会。然后被带去位于沃克斯豪交叉口大厦的英国秘密情报局的总部开会。追踪者曾经来过泰晤士河边的这座绿色砂岩建筑两次。不过这次他见到的人不是以前的那个。
阿德里安·赫伯特和他年龄相仿,四十多岁。1991年,鲍里斯·叶利钦终结了前苏联的共产主义和前苏联的时候,他还在上大学。作为一名新生,他进步神速。他先是在林肯大学修得历史学学位,然后是牛津大学,后来又在伦敦的东方与非洲研究院研修了一年。他的专长是中亚问题,能说乌尔都语和普什图语,还能讲点阿拉伯语。
秘密情报局的老大把头伸出房门,说了声“你好”,就丢下阿德里安·赫伯特一个人陪他的客人了。人们通常知道——也是唯一知道的事——他是秘密情报局(常被称为军情六处)的“头儿”。出于礼貌,陪同的还有安全局或者军情五处的一名工作人员。他们都在泰晤士河畔的这栋房子里,离泰晤士河北岸有五百码。
一如往常,礼节性地提供咖啡和饼干之后,赫伯特看了一眼他的三位美国客人,低声说道:
“你们认为我们该提供怎样的帮助?”
两名美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把这个问题留给了追踪者。在场的人,没有人忽略这件事——这个技术行动支援局的人负责此事。追踪者觉得没有必要解释到目前为止自己都做了什么,取得了哪些成果,或者下一步他想做什么。即使在朋友和盟友之间,也总是要有“有必要才知道”的原则。
“传教士不在也门,他在索马里,”他说道,“具体他住在哪儿,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我们知道他的电脑,并因而知道他做播报的源头是在基斯马尤港的一间用作瓶装厂的仓库里。我非常肯定他本人不在那里。”
“我相信康拉德·阿米蒂奇告诉过你,我们没有人在基斯马尤。”赫伯特说道。
“看来是没有,”追踪者没说实话,“不过这不是我到这儿来要提的要求。我们发现有人和那间仓库联系,他还收到了确认,他发送的信息还收到了表示感谢的回复。这间仓库属于卡拉奇的马萨拉泡菜公司所有。你可能听说过。”
赫伯特点点头。他喜欢印度和巴基斯坦的食物,有时他的特工来伦敦的时候,他还带他们去咖喱饭店吃饭。马萨拉芒果酸辣酱很有名。
“出于某种奇妙的、我们没有一个人相信的巧合,马萨拉是完全属于穆斯塔法·达达里的。而他是这个传教士在伊斯兰堡少年时的伙伴。”
赫伯特看了一眼军情五处的人,那人点了点头。
“也许有可能,”那人低声说道,“他住这儿吗?”
追踪者知道,尽管军情五处在这座主要的情报站派驻了代表,但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国内工作。而秘密情报局尽管主要负责针对女王陛下在国外的那些假想敌的国外谍报和反谍报工作,但它也拥有能从本土发动行动的机构。
他还知道,就像美国的中情局和联邦调查局,曾经有很多时候,本土和海外的秘密情报机构之间的竞争最终造成双方之间的芥蒂。而对于大家共同的威胁——极端主义圣战分子和它的各恐怖主义分支——让彼此在这十年间有了空前的合作。
“他搬走了,”追踪者说道,“他在卡拉奇有一座房子,在伦敦的佩尔汉姆新月社区还有栋别墅。我得到情报,他三十三岁,单身,英俊潇洒,在社交圈很活跃。”
“我可能见过他,”赫伯特说道,“在两年前的一次私人午宴上,是巴基斯坦的一位外交官主办的,我似乎想起来了。你希望他受到监视?”
“我想去他的房子里偷东西,”追踪者说道,“我要在他的平板电脑里安装音频和视频的侦测装置,不过我最想要的是他的电脑。”
赫伯特看了一眼军情五处的劳伦斯·弗斯。
“联合行动?”赫伯特建议道。弗斯点点头。
“当然,我们有单位可以胜任。我需要从上级接到‘行动’的指令。应该不会有问题。这会儿他在城里吗?”
“不知道。”追踪者说道。
“好吧,弄清楚不是问题。另外我猜,今天这个茶会不能被发现?”
“是的,”追踪者想,“这个茶会确实是不能被发现。”不会有任何治安官会批准两家情报机构暗中行动的——换句话说,行动完全是非法的。不过两名英国特工都非常确定,由于传教士在英国全境范围内造成的血案和死伤,即使报告到内阁大臣级别,内阁也不会有反对意见。他们只会像往常一样做个政治性的事前说明:你们觉得必须做就去做吧,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一线的人主导的事一向如此。
追踪者一边乘大使馆的车回自己的公寓式小院,一边盘算着找到传教士具体位置的两种可能。一个是达达里的台式电脑,假如可以侵入那台机器的话;另一招是他准备的杀手锏,这会儿还没到时候。
第二天天刚破晓,马尔默号内燃机船起锚,慢慢驶出哥德堡港,朝大海开去。黄蓝相间的瑞典国旗在船尾迎风招展。这是一艘两万两千吨的普通货轮,而在航运界,这种船被称为“灵便型散货船”。
它是哈里·安德森庞大船队的一部分。哈里·安德森,是瑞典硕果仅存的船运业巨头。在很多年前,安德森用一条老旧的蒸汽机船建立了他的船运公司,苦心经营,使自己拥有四十艘船舶,成为这个国家最大的海运大亨。
尽管税收高昂,但他从来不移居国外,也从来不因为费用让他的船只悬挂可以带来便利的其他国家国旗。除了在海上,他从来不“浮”,也从来不涉足股票交易。他是安德森航运公司的唯一所有人,身家十亿,这在瑞典是十分少见的。他结过两次婚,有七个孩子,但只有一个孩子想成为像他那样的水手。那是他最小的儿子,年纪差不多可以做他的孙子了。
马尔默号这次要把一批沃尔沃汽车运去它的目的地:澳大利亚的珀斯。路途十分遥远。舰桥上的是船长斯蒂格·伊克鲁德。大副和二副是乌克兰人,轮机长是波兰人。船员是菲律宾人,一共十个:一名厨师、一名客舱服务员和八名水手。
海军学员奥夫·卡尔森是船上唯一的编外人员。这是他第一次长途旅行。他现在正在学习拿到“船票”以成为商船官员。他才十九岁。船上只有两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一个是他自己,还有一个是船长伊克鲁德。那位年长的大亨决定,如果他的小儿子要坐一艘他自己的船去海上,那这个年轻人既不能受到出于愤恨所导致的恐吓,也不应该被那些寻求好处的人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