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斯马尤收到这封邮件的人已经不是洞穴巨人了。洞穴巨人已经死了。替代他的,是之前的那个秘书,贾玛。他用洞穴巨人之前留下的对照表,逐字逐句地解码。不过他不是很在行,就算是有漏洞也发现不了,更何况根本没有错漏。连要求的打印错码都按规则编辑在了内容里。
用乌尔都语或是阿拉伯语发电子邮件很麻烦,所以达达里、洞穴巨人和传教士总是用英语。这份邮件的内容也是用的英语。贾玛是索马里人,他懂英语,但用得没那么自如。不过他的英语水平足以让他知道,这个消息很重要,必须立刻带给传教士,不能拖延。
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网上那个表面上看是传教士放弃自己所有主张的视频是伪造的。他就是这少数几个人中的一个。因为他知道他的主人已经有三个多星期没有发布任何布道了。他曾经连续很长时间看那些贴出来的评论。他知道,在西方国家的整个穆斯林移民社区,很多粉丝群都表示了憎恶。但他自己的忠诚并没有因此减弱。这里离马尔卡路途遥远,虽然旅途劳顿,他还是要带着从伦敦来的消息回去。
就像贾玛确信他收到了达达里的信息,米德堡和切尔腾纳姆也以为这个腌菜大亨正在伦敦他自己的办公桌前,帮助他在索马里的朋友呢。
刚刚进入九月的伦敦,大雨倾盆而下。此时,真正的达达里正痛苦地盯着外面。在他身后是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火焰前面是三名前海军陆战队突击队员。他们回首往事,大笑着,说起他们曾经经历的所有战斗。幕布一样的灰色云朵笼罩着整个峡谷,把雨水猛泼在房顶上面。
基斯马尤这会儿却是酷热难挡。忠心耿耿的贾玛给皮卡车的油箱加满油,准备晚上出远门去马尔卡。
伦敦的加里斯·伊万斯将哈里·安德森的第一个一百万美元汇入了阿布迪在开曼群岛的秘密账户,想着再有三个礼拜,他就可以让马尔默号、货物和船员,在北约的驱逐舰护卫下,回到公海。
美国驻伦敦大使馆的一间保密室里,追踪者在想,他的鱼儿会咬钩吗?暮色降临弗吉尼亚的时候,他拨通了技术行动支援局总部的电话。
“格雷·福克斯,我想我需要一架格鲁曼。你能让它返回诺斯霍特机场接我吗?”
十三
传教士坐在自己位于马尔卡那所宅院的书房里,琢磨着自己的敌人。他不是傻瓜,知道外面某个地方肯定有这么一个人。在他自己网站上的那个假布道证明了这一点。那个布道非常有效地摧毁了他的声誉。
十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是最难被发现踪迹的“基地”组织恐怖分子。他在南北瓦济里斯坦的山区里,从一个安全屋换到另一个安全屋,一直改名换姓,不断改头换面。他严禁任何相机靠近自己。
他的同伴至少有一打人,现在都已经死了。他不像他们那样,他从来不用手机。因为他非常了解美国人的能力——他们能从网络里侦测到最细微的耳语,然后循声而至,找到那所房子,把房子和里面的人都炸成齑粉。
只有一件事是例外,让他现在觉得十分后悔——他从来没有从现在的住处给任何人发过电子邮件。他总是从远离自己住处的地方发布自己的仇恨布道。
不过还是有人能穿越他的防护。假布道上的那个演员太像自己了。长得像,说话也像。“他”对着全世界宣布了自己的真实姓名,还有自己在呼罗珊圣战联合会用的假名。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出卖的,或者为什么被出卖,被谁出卖,但他必须接受这个事实:追踪他的人肯定能查到他在基斯马尤电脑的真实IP。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洞穴巨人和他保证过,那是不可能的。不过,连洞穴巨人都死了。
他知道无人轰炸机。他从西方媒体印的专栏里读到过,知道它们能做什么。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具体细节他甚至从来没有向他的技术专家泄漏过。他必须推测,他已经被追踪到了——就在他的脑袋顶上,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地方,有一架机器不断盘旋,监视着他所在的城镇,甚至是他的这所房子。
所有这些都让他得出结论:他必须中断现有生活中的所有联系,再次消失。这时,贾玛从基斯马尤来了,带来他在伦敦的朋友穆斯塔法的消息。一切都改变了。这关系到五千万美元。他召见了自己的前任秘书——他现在已经替代洞穴巨人了。
“贾玛,我的兄弟,你累了。距离太远了。休息一下,睡个觉,吃点东西。你不回基斯马尤了。放弃那里。不过你还得再跑一趟。明天,也许就是明天。”
格雷·福克斯很疑惑。他在保密专线中的声音说明了这一点。
“追踪者,你是说,要让这个伦敦的帮凶和他在马尔卡的同伙之间多进行通信吗?”
“是这样。为什么这么问?”
“他已经把他在贝尔戈维亚晚宴上从一个半吊子律师那里听来的消息传给传教士了。”
追踪者仔细考虑着自己的回答。撒谎和“隐藏部分真相”——一名英国前内阁大臣曾这样说过,差别很微妙。
“看来达达里是那么说的。”
“英国人怎么考虑的?”
“他们觉得,”追踪者很真诚地说道,“这个混蛋坐在他位于伦敦的别墅里,给他在南边的朋友传递消息。顺便说一下,我的请求还是没有得到高层的许可吗?”
他想转移话题,不去讲穆斯塔法·达达里从伦敦以外发消息的事。这会儿达达里正在凯斯内斯,有三个前突击队员陪着看下雨呢。
“是这样,追踪者,由于奥珀尔还在那里,所以不允许进行导弹打击,不允许进行登陆攻击,也不允许从我们在摩加迪沙的驻地派直升机进行攻击。我们已经有了另外一起索马里灾难——一枚火箭弹打掉了三角洲部队悬停的直升机。你得再想别的法子。”
“好的,头儿。”追踪者答道,一边挂断了电话。
传教士是对的。他在基斯马尤用来秘密发送的电脑已经没有用了。但他不知道他在伦敦的盟友——他少年时代的伙伴和秘密的支持者——也已经暴露。他用蔬菜价格设计的密码所编辑的消息,也被破解了。所以他从马尔卡给达达里发送了一个要求,同样破坏了自己的安全。这个要求也被截听,并且破译了。
“杰克森中校?”
“是我,爱丽儿。”
“在马尔卡和伦敦之间有些奇怪的东西在传来传去。”
“你要知道,爱丽儿,是你在用达达里的名字发邮件。”
“是的。但马尔卡刚刚回复了。他问他的朋友借一百万美元。”
他早该料到的。自己的预算肯定能够支付得起。比起一枚导弹,这只是很少的一个数额。不过为什么要浪费纳税人的钱呢?
“他说了他想怎么给他钱了吗?”
“叫什么德哈比希尔[54]。”
追踪者一个人在伦敦的办公室里,点点头。他知道那是什么。巧妙、安全,几乎无迹可寻。一种有着上百年历史的古老借贷体系。
搞恐怖主义是要花钱的,很多钱。那些人体炸弹一般都是孩子,在他们背后操纵的,通常都是不想死的成年人。这些人的背后,是那些戴着戒指的谢赫们。谢赫们的背后是那些出资人。这些出资人表面上常常都过着体面的生活。
对反恐怖主义机构来说,恐怖主义资金的来源是块宝地,可以通过那些提供资金的账户的操作追踪纸质的记录。因为资金的转移一定会留下纸质的凭单。可那些汉地人不这样做。在中东,这个系统可以追溯到好几世纪之前。
它的起源是因为,在过去,如果没有一小支军队护卫,带着钱财穿过到处是土匪的地域是非常危险的。所以汉地人在A国家收取资金,然后授权自己的表亲向B国的受益人支付同样的数额,并扣除相应的手续费。不需要现金在边界上往来,只需要打个加密电话或者发个电子邮件就可以了。
德哈比希尔1970年成立于索马里的布尔奥,现在的总部在迪拜。在索马里语中,它的意思是“炼金厂”,成千上万在异国他乡工作的人把自己挣的钱通过它寄给自己祖国的家人。大多数的索马里移民社区都在英国,所以它在伦敦有很多办公室。
“你能破解进入达达里的银行系统吗?”追踪者问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行,中校。给我一天时间好吗?”
爱丽儿回到他的电脑屏幕前,进入一种至高的愉悦中。他开始翻查这个巴基斯坦大亨的支付事项,还有他完成购买的方式。所有这些都指向一系列离岸账户,其中最主要的在开曼群岛。那个账户有非常复杂的防火墙保护,技术十分先进。这个十几岁的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待在弗吉尼亚的阁楼里,十个小时就渗透进去,给达达里的伦敦个人账户转了一百万美元。离开的时候,除了像达达里自己之前所做的那样做了个合法性确认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钱款从伦敦的一家银行正式转到了德哈比希尔的伦敦办公室。随款送达的,还有传教士之前在邮件里列示的受益人的具体情况。爱丽儿收到邮件后就进行了解码。索马里的金融经纪人提醒说,这么一笔数额的美元在索马里境内需要三天才能凑齐。是的,他们在马尔卡有一家分号。
米德堡和切尔腾纳姆对着伦敦那台计算机进出的通信进行了截听,还做了记录。不过他们的情报也仅限于推测,这是达达里发送和接收的。
“贾玛,我有个任务给你,需要非常小心。因为要打交道的都是索马里人,所以这件事必须由索马里人做。”
西方国家所有的先进技术也没法监听信使。奥萨马·本·拉登十年来,根本没有住在山洞里,而是在一连串的安全隐蔽处。他和全世界的支持者联系从来不用手机,也从来没被监听到。他就是用的信使。他最后用的信使就是库威迪。库威迪暴露后,被全世界追踪。跟踪他的人最终跟到了阿伯塔巴德镇的一处建筑物。
传教士让贾玛站在自己面前,用阿拉伯语把消息念给他听。贾玛在脑子里把它翻译成索马里语,反复念诵着,直到一个字不差。他带了一名巴基斯坦保镖一起离开了。
他还是开轻卡,两天前正是这辆皮卡车让他把伦敦来的消息从基斯马尤带到了这儿。高空中,外国势力目睹他装上了另外五加仑塑胶油罐。
坦帕郊外地堡里的人看到他们给燃料罐盖上油布,不过这只是普通的预防措施。两个人钻进驾驶室。既不是包得严严实实的传教士,也不是那个戴着红色棒球帽、身材苗条的年轻人。皮卡车离开了,转向基斯马尤,朝南开去。车子离开了全球鹰的视野时,全球鹰又被指示继续监视那座建筑物。然后皮卡车停了下来,车上的人把油布取下,把驾驶室的顶部刷成黑色。这样伪装之后,又开了回来,绕过马尔卡往西,然后再往北。太阳落山的时候,它来到摩加迪沙飞地边上,继续朝邦特兰开去。那里有数不清的海盗窝。
路上到处是车辙印儿,坑坑洼洼的,还常常驶过满是锋利石头的沙漠。他们加油,换轮胎;换轮胎,加油。开了两天,来到了加拉阿德。
“加里斯先生,是我。”
阿里·阿布迪从加拉阿德打电话来,看起来他很兴奋。加里斯·伊万斯则既疲惫又紧张。这些海盗对时光流逝或是快点解决问题完全没有最起码的概念,无休止地和他们谈判,对欧洲人来说这十分消耗精力,简直就是一种折磨。这就是为什么顶尖的人质谈判专家数量非常少,报酬也很高。
伊万斯也一直受到来自哈里·安德森的压力。安德森每天至少打一通电话过来询问自己儿子的消息。伊万斯试图解释说,伦敦方面要是表现出即使是些微小的着急迹象,那么事情的发展就会比现在的境遇糟糕十倍,更别说露出绝望的迹象了。瑞典的百万富翁毕竟是个商人,所以起码他有一半是接受这个逻辑的。不过他也是一名父亲,所以电话永远响个不停。
“早上好啊,我的朋友,”伊万斯平静地说道,“今天天气这么好,你的委托人想说点什么?”
“我想我们又靠近了,加里斯先生。我们现在提出七百万美元解决此事,”然后他又补充道,“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即使他只是在无意中听到为阿弗里特服务的这个讲英语的索马里人这么说,这句话也不会显得冒昧。伊万斯意识到,这意味着加拉阿德湾的谈判专家想要挣到他的第二个一百万美元了。不过地中海南北两边对于“尽快”这个词,有两种不同的理解。
“非常好,阿布迪先生,不过只是到目前为止。”伊万斯说道。两天前,阿弗里特最低能接受一千万美元,伊万斯出价三百万。他知道哈里·安德森瞬间就会同意用一千万解决此事。他也知道,如此一来,那些本以为应该是四五百万美元的索马里人就会立刻警觉起来。
如果欧洲人突然退让,那就是表明他们慌乱了。那么价格就很可能涨回一千五百万美元。
“你看,阿布迪先生,我差不多整晚都在和斯德哥尔摩打电话,我的委托人尽管极其不愿意,但还是同意可以在一个小时内,支付四百万美元到你的委托人的国际账户上;然后再一个小时,马尔默号起锚。这可是非常好的报价,阿布迪先生。我想我们都知道,你的委托人一定也能明白这一点。”
“我会立刻把这个新报价转告他,加里斯先生。”
挂断了电话,加里斯·伊万斯反复回想之前和索马里海盗成功交易的历史。外行人对先把钱汇进账户后放船总是会非常惊讶。怎么来防止这些海盗拿了钱却不放船呢?
但这就是奇怪之处了。在他们和谈判专家约定的一百八十次协议中,无论是纸质的、传真的或是电子邮件的,只要双方签了字,索马里人违约的事情只有三起。
基本上,整个邦特兰的海盗都知道,他们做海盗是为了钱。他们没有必要也不想要那些船、货物或者囚犯。把交易弄砸了会破坏他们的营生。他们可能是狡猾、残忍的,但是为自己赚钱就是赚钱,这是至高无上的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