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都是如此,但这次并不寻常。那三起事件中,有两起是阿弗里特干的。他和他的氏族一样臭名昭著。他是萨塞德人,是豪巴尔·吉迪尔部落的一个分支。该部落中最出名的人物法拉赫·艾迪德是一名残酷的军阀,他窃取了国际社会给那些缺乏食物的人们的救援物资。这使得美国人在1993年来到了索马里。结果,他把黑鹰直升机打下来,杀死了美国游骑兵,拖着他们的尸体游街。这就是萨塞德氏族。
阿里·阿布迪和加里斯·伊万斯通过卫星电话秘密商定,如果在那个泥巴堡垒里的老怪物同意,而且没有怀疑他自己的谈判专家已经被收买了的话,他们就用五百万美元了结此事。不管什么情况,五百万美元对双方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数字。哈里·安德森贿赂阿布迪的额外两百万美元,只是在可能的情况下,让时间拖延不超过十天。
海面上的马尔默号暴晒在阳光里,东西都开始发臭了。为了省油,冰箱被断了电。欧洲带来的食物都没了,要么被吃掉了,或是腐烂变质了。索马里卫兵把活羊带上了船,就在甲板上宰杀。
伊克鲁德船长想用水冲洗甲板,但电泵和空调一样,也是用油的。所以他让船员们拿桶去海里打水,用扫帚刷。
幸运的是,周围的海域有很多鱼,都是被船边上扔下的羊下水引来的。欧洲人和菲律宾人都很喜欢新鲜的鱼。但总吃就很乏味了。
电力淋浴坏掉之后,他们就用海水冲洗。淡水就是液体黄金,只能用来喝。不过放了净化剂之后,味道令人作呕。令伊克鲁德船长欣慰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严重的疾病,只不过偶尔有人腹泻。
不过他不确定这样会持续多久。索马里人要排便的时候,就在船尾的栏杆那儿解决,连屁股都不撅起来。菲律宾人怒火中烧地看着,只得在无休无止的热浪里,反复用刷子把那些秽物冲进泄水孔。
伊克鲁德船长甚至不能再和斯德哥尔摩通话了。他的卫星电话被他称之为“穿西装的小个子混蛋”切断了。阿里·阿布迪和昌西·雷诺兹的办公室进行复杂微妙的谈判时,不希望有任何外行人的干扰。
瑞典船长正想着,他的乌克兰大副喊道:有船来了。通过双筒望远镜,他能辨别出那艘单桅帆船,还有舰桥上那个穿着旅行夹克、干净整洁的小个子。船长迎接了到访的客人。他又有机会问一下那个叫卡尔森的商船实习生的状况了。在这一带,他是唯一知道那个孩子真实身份的人。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那个少年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了。阿布迪只是告诉他,奥夫·卡尔森很好,他被留在堡垒里只是为了确保船上的这些船员能够行为得体。伊克鲁德船长恳求放卡尔森回来,但那只是徒劳。
阿布迪先生在马尔默号上的时候,一辆满是尘土的皮卡车开进了村子后面堡垒的院子。车上有个大块头的巴基斯坦人,既不说英语也不说索马里语。另外还有一个人。
巴基斯坦人留在卡车上,另外一个人被领进去见阿弗里特。阿弗里特认识一个哈蒂·达罗德氏族的人,也就是从基斯马尤过来的人。这个萨塞德军阀不喜欢哈蒂的人,事实上,他不喜欢所有从南方来的人。
尽管严格说来,阿弗里特也是穆斯林,但他事实上从来不去清真寺,也极少做礼拜。在他的脑子里,南方人都是伊斯兰青年军和疯子。那些人折磨人是为了真主,而他只是为了自己高兴。
来人自我介绍,名叫贾玛,用对酋长的礼节表示了恭敬。他说他是马尔卡一名谢赫的信使。他带的口信儿只能对加拉阿德之主说。
阿弗里特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名叫阿布·阿萨姆的圣战主义传教士。阿弗里特有一台电脑,不过他的人里面只有年轻人知道怎么用。但即使知道电脑的功能,他做梦也想不到去看圣战分子的网站。阿弗里特听着,越来越有兴趣。
贾玛站在他面前,背诵着自己记下的消息。开始是通常的大段致敬的话,然后才是内容的重点。他背完消息,站在那里没有说话,老萨塞德人盯着他看了几分钟。
“他想杀了他?割断他的喉咙?还要拍下来?然后放给全世界看?”
“是的,酋长。”
“付我一百万美元?现金?”
“是的,酋长。”
阿弗里特仔细考虑着。杀掉那个白人异教徒,这个他懂。但是放给全世界看他的所作所为,这太疯狂了。那些异教徒会来报复的,他们有很多武器。阿弗里特抢他们的船,拿他们的钱,但他还没疯狂到要挑起他和整个异教徒世界的仇怨。
最后,他作出决定——暂缓决定。他让他的客人去客房,在那儿休息,给他们提供了食物和水。贾玛走后,他下令不许他们保留自己的车钥匙,身上不许带任何武器,也不许带手机。他自己腰带上跨着一把也门双刃弯刀,但他不喜欢有任何其他武器在自己附近。
一个小时后,阿里·阿布迪从马尔默号回来了。之前他不在,所以没看到卡车从南方来,也没看见那两个访客。更不知道其中一个是信使,负有奇怪的使命。
他知道自己之前答应加里斯·伊万斯的那通电话的时间。因为伦敦在非洲之角以西三个时区,所以他们是在加拉阿德时间晌午的时候通的电话。那么,明天他没有理由离开自己的房间太早。
天刚破晓,阿弗里特对他最信任的一个手下说了很长时间。那个人叫优素福,是个一只眼睛的野兽。阿布迪没在,所以并不知情。他也没看见一个小时后,那辆车顶被刷成黑色的皮卡车开出了院门。
他隐约听说过有个圣战狂热分子在网站上对全世界宣传死亡和仇恨。不过他没听到那个人自毁声誉的事,也没看到他在网上声明,说自己是被异教徒的阴谋恶意中伤的。不过,就像阿弗里特一样,虽然原因不同,但他讨厌萨拉菲斯特分子和圣战分子,讨厌所有其他极端主义的疯子。他对恪守教义的理解仅限于使自己免于罪责的程度。
早上和他的委托人碰面时,他既惊讶又高兴地发现,他的委托人情绪相当不错。好到他建议他们降低要求,从七百万降到六百万,这样很可能就可以了结这件事,而这个氏族的首领居然同意了。
他和加里斯·伊万斯通话的时候,流露出一丝自满。他真想说“我们几乎就要成功了”。不过他知道,这句话只能表明,他们俩是在密谋一个协议的价格。他私底下想:再有一个星期,也许只要五天,那个怪物就会让马尔默号启航了。
第二笔一百万加入他的积蓄时,他已经能感到文明社会舒适的退休生活正向他招手。
追踪者开始担心了。用钓鱼的术语来说,他向水里放了一大块诱饵,就等着怪兽前来咬钩了。但是水面上的浮子没有动。甚至连上下起伏都没有。
他在伦敦的大使馆办公室里,能够实时看到坦帕郊区地堡里所看到的画面。空军的一名高级军士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手里握着操纵杆,指挥马尔卡那座建筑物上空的全球鹰飞行。他能看见军士长看见的画面——狭窄的街道,尽头是一个水果市场,乱糟糟的;围墙里面有三座房子,一片寂静。
那座建筑物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没有人离开,也没有人进去。全球鹰并不仅能监视,还可以监听。它能听见那座建筑里最细微的耳语的声波。不管他们使用计算机还是手机,它都能从网络里把他们说话的音节提取出来。拥有内太空卫星的米德堡国家安全局同样也能做到。
可所有这些技术都落空了。他没看见贾玛驾驶的皮卡把车顶刷成黑色,然后又兜了回来朝北开去,而不是向南。他也不知道,这会儿它正在回来的路上。他更不可能知道,他的饵已经被咬了。在加拉阿德湾那个暴虐的萨塞德酋长和马尔卡这个歇斯底里的巴基斯坦人之间,已经达成了一笔交易。用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不同寻常的逻辑来说,他现在面临一个未知的不确定因素。
他只能怀疑。他怀疑自己输了,被比自己聪明的野蛮人算计了。这时,保密电话响了。
是军士长奥德从坦帕打来的。“中校,有辆敞篷车接近目标。”追踪者重新盯着屏幕。那座建筑物占据了屏幕中心大约四分之一的大小。门边上有辆皮卡车,车顶是黑色的。他没认出那辆车。
有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人从场院侧面的房子里出来,穿过沙地,打开大门。皮卡车开了进去,大门关上了。卡车上闪出三个人影,走进了主屋。传教士有客人来了。
传教士在他的办公室里接见了这三个人,保镖回自己屋去了。奥珀尔给传教士介绍这位从北方来的信使。优素福,萨塞德人;他只有一只眼睛,但目光炯炯有神。他带的消息也是背诵下来的。传教士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开始了。阿弗里特的话简洁明了。
他准备用他的瑞典俘虏换一百万美元。他要现钞。他的仆人优素福得看到那些钱,并且数清楚,然后告诉他的主人,他确实见到了那些钱。
剩下的内容是说,阿弗里特不会进入伊斯兰青年军的地盘,他们可以在边境上进行交换。优素福知道交换的地点,可以指引装着钱的汽车过去,同时看着钱。北方人会带着囚犯去接头地点。
“碰面的地方在哪里?”传教士问道。优素福只是盯着他,摇了摇头。
传教士在巴基斯坦边境地区的帕坦人中,见过这样的部落的人。你可以拔掉这个人所有的指甲、手指和脚趾,但他开口说话之前就会死掉。传教士点点头,脸上露出微笑。
他知道,在任何地图上都没有真正的南北方交界。不过地图是给那些异教徒用的。部落人的脑子里有他们自己的地图。他们能知道上一代人各种事件的准确位置,诸如氏族和氏族为了争夺一匹骆驼的所有权而相互厮杀的地方、人死的地方等等。这些被标注的地方就是世代仇怨的起源。他们知道,如果不属于当地氏族的人越过了边界,那他就会死。他们不需要白人的地图。
他同样知道,他可以把钱藏起来。但能有什么结果呢?加拉阿德的氏族首脑无论如何都会拿到钱,对他来说,那个瑞典男孩有什么用呢?只有他,传教士,知道那个斯德哥尔摩的商船实习生让人难以置信的价值。因为他在伦敦的好朋友告诉了他。巨额的赎金能让他重新富有,即使是在那些可能很虔诚的伊斯兰青年军里也是一样。无论在南方还是北方,钱不仅能表态,它还有绝对的话语权。
有人在敲门。
院子里新来了一辆车,这次是辆小轿车。五万英尺高空上面,全球鹰一直在盘旋,监视着一切。还是那个穿白色衣服的人穿过沙地,和司机说了几句。坦帕和在伦敦的美国人都看见了。
汽车没有开进院子。司机递上一个大手提箱,穿白衣服的人做了签收,朝主屋走去。
“跟着轿车。”追踪者说道。建筑物的轮廓从屏幕上滑过,平流层上的那组摄像头盯上了轿车。车没走多远。开出不到一英里,就停在了一个小型的写字楼区外面。
“推近点。让我看看那栋楼。”
写字楼逐渐拉近。马尔卡这会儿烈日当空,所以没有影子。太阳落到西边沙漠里的时候就有影子了,很长很黑。淡绿色和深绿色;有一个标志,还有个罗马字母拼的词儿,D打头的。德哈比希尔。钱到了,已经被送来了。天上的监控返回了传教士的住处。
一摞一摞百元大钞被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在了光滑的长桌上。虽然传教士离他在拉瓦尔品第的老家很远,但他喜欢传统的家具。
优素福已经声明,他必须数一下赎金。贾玛继续把阿拉伯语翻译成索马里语。这是优素福唯一会的语言。奥珀尔把手提箱拎了过来,待在原地,以免还有需要他的地方。他在两名私人秘书中较为年轻。奥珀尔看见优素福在摸那些成捆的钱,就用索马里语问道:
“需要帮忙吗?”
“埃塞俄比亚狗,”萨塞德人咆哮道,“我自己数!”
他数了两个小时,然后哼了一声。
“我要打个电话。”他说道。贾玛把他的话翻译过去。传教士点点头。优素福从袍子里拿出一部手机,试图打电话。在四面都是砖墙的屋子里,他找不到信号。他被护卫着去到外面露天的院子里。
“院子里有个人在打电话。”坦帕的军士长奥德说道。
“截下来。我要知道电话的内容。”追踪者突然说道。
电话传进了加拉阿德那座土坯造的堡垒。电话接通了,声音有些颤抖。通话极其简短。马尔卡那边说了四个字,回答只有两个字。然后电话就断了。
“怎么样?”追踪者问道。
“是索马里语。”
“问国安局。”
差不多一千英里外的马里兰州,一名索马里裔美国人摘下头戴式耳机。
“一个男人说,‘钱已运到’;另外一个回答,‘明晚’。”
坦帕给伦敦的追踪者打电话。
“我们知道那两句话是什么了。”通信监听员告诉他,“他们用的是本地的一个电话网络,叫霍尔姆德。第一个说话的人在马尔卡。我们不知道回答的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别担心,”追踪者想,“我知道。”
十四
马尔卡上空的无人机能看见的,伦敦大使馆办公室里的屏幕也能看见。“中校,他们在移动。”声音是从连接坦帕郊外地堡控制中心的通话器中传出来的。那是重新当值的军士长奥德。追踪者正趴在屏幕前打盹,他猛然惊醒,看了下表。伦敦时间凌晨三点,四周一片漆黑,黎明将至。这会儿马尔卡是早上六点。
之前那架全球鹰燃油耗尽之前,另外一架加满了油、有充足续航时间的全球鹰替换了它。印度洋依旧是漆黑一片。夜色笼罩着马尔卡的大街小巷。沿着索马里海岸,东面的海平面上,有一抹极其微弱的红色,就像是点燃的烟头。
不过传教士房子里的灯早已经亮了。红色的小点四处移动——那是无人机的人体感应器捕捉到的热源。它的摄像头还处于红外模式,这样就可以在黑暗中看见六英里以外的地面上发生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