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父亲每天晚上回家照顾他,闷闷不乐地盯着肮脏的电视机屏幕,而不是下班后在外面喝上几杯啤酒。他十几岁时才知道,母亲在被那个推销员抛弃后曾试图回来,但被愤怒而痛苦的父亲断然拒绝。
他七岁那年,父亲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既可以有固定住处、又可以随时到远方找工作的解决方案。他们搬出纽瓦克的那座没有电梯的合租公寓,买了一辆二手房车。这成了他长达十年的家。
父子俩随着一份份工作一次次搬家,但一直住在那个房车里,这个衣衫褴褛的男孩也换了一个又一个学校。那个时代,是加尔文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猫王埃尔维斯·普雷斯利和披头士乐队的时代。那是肯尼迪时代、冷战时代和越战时代。
工作找到了,然后又结束了。他们在北部城市东奥兰治、尤尼恩和伊丽莎白之间搬来搬去;然后又去新布伦斯威克和特伦顿郊外打工。有一段时间,他们居住在派因拜伦斯,老德克斯特当上了一个小项目的工头。然后他们南下去了大西洋城。在八岁至十六岁之间,加尔文上过九所学校。他受过的正规教育相当有限。
但在其他方面,他却非常聪明能干:在社会上,在打架时。
如同他离家出走的母亲一样,他长得并不高大,身高只有五英尺九英寸(一米七五左右)。他不像他父亲那样身材魁梧和肌肉发达。但他那瘦瘦的结实的身架具有可怕的耐力,他打出去的重拳能够致人于死地。有一次,他在一个集市的杂耍擂台上向擂主挑战,把那人打翻在地,领走了二十美元奖金。
一个头上搽着廉价发油的人来找他父亲提议说,这男孩可以去他的拳击馆,可以被培养成一名拳击手,但不久父子俩就为了一份新的工作,搬到了一个新的城市。
假期里打工挣钱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学校一放假那男孩就跟着父亲去了建筑工地。他在那里煮咖啡,替人跑腿,干零活。有个戴着单只绿色眼罩的人告诉他说,假期里有种临时工作,是把一些信封送到大西洋城内的各个地址,只是不能透露给任何人。于是在一九六五年的暑假,他成了一名赛马赌注登记员的跑街。
即使是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一个聪明的孩子照样能开阔眼界。加尔文·德克斯特可以不买票溜进当地的电影院,去惊异地观赏好莱坞的大片,观赏广袤狂野的西部景色,欣赏悦耳动听的电影音乐,观看马丁和刘易斯[2]演出的令人捧腹的滑稽戏。
通过电视广告,他可以看到装有不锈钢厨具的豪华公寓、幸福快乐的家庭,那些家庭的父母亲看上去互敬互爱。此外,他在公路上就可以看到闪闪发亮的轿车和跑车疾驶而过。
他对戴着安全帽的建筑工人并没有偏见。当然,他们脾气暴躁、举止粗鲁,但对他很和善,或者说他们大多数人是如此。在建筑工地上,他也戴着一顶安全帽。工人们普遍认为,一旦迈出校门,他将踏着他父亲的足迹进入建筑行业。但他另有想法。不管过上什么生活,他发誓要远离这些震耳欲聋的蒸汽打桩机和粉尘飞扬的水泥搅拌机。
他很快明白,他没有资格去过更体面、更舒服和更富裕的生活。他想过电影业,这个想法的出现,只是因为一个酒吧女服务员认为他看上去有点像电影演员詹姆斯·迪安,但建筑工人们的一阵哈哈大笑使他丢掉了这个念头。况且他以为所有的电影明星都很高大,不知道他们大多数人的身高在五英尺九英寸之下。
体育运动能使一个孩子走出家乡,踏上成名成家和发财致富的道路,但由于频繁地转换学校,他从来没机会进入学校体育队。
任何要求正规学历和资格证书的工作都与他无缘。那就只剩下了工人阶级能够就业的其他行当:饭店服务员、旅馆行李生、汽车修理工、送货司机等等,但跟这些工作相比,他或许更愿意留在建筑工地。建筑工人繁重的体力劳动和潜在的危险性,使他能够获得比其他大多数工作更多的报酬。
或者还可以从事犯罪勾当。在新泽西州的码头附近或建筑工地里生长的人不会不知道,参加黑帮、从事有组织的犯罪,能够过上一种住高档公寓、开豪华轿车和玩漂亮女人的生活,而且极少会被抓进去坐牢。他不是意大利裔的美国人,这使得他不能成为黑手党的正式成员,但黑帮里也有干得很出色的盎格鲁-撒克逊人[3]。
十七岁时他离开了学校,第二天就开始在他父亲的建筑工地上干活了,那是在卡姆登郊外的一个公共住宅小区项目。一个月后,推土机司机病倒了,没有替换人员。这是一项技术工作。加尔文看了一会儿驾驶室内部。他能看懂。
“我能干这工作。”他说。工头犹豫不决:这是违反安全规定的。如果有安全检查员碰巧过来巡视,工头将因此而丢掉饭碗。但另一方面,堆积如山的泥土需要搬运移走,整个小组的工人正在旁边待命。
“里面可是有许多操纵杆呀。”
“相信我吧。”男孩说。
他花了二十分钟时间熟悉哪根杆子起什么作用。他就这么开始开推土机了,这意味着有一份收入,但还不算一份事业。
一九六八年一月他满十八岁时,越共发动了“春节攻势”。当时他在卡姆登市内的一个酒吧里看电视。在新闻结束并插播几条广告之后,开始播放由军方录制的一条征兵启事。该启事提到,如果你表现好,军队会为你提供一次受教育的机会。
第二天,他走进设在卡姆登的美军办事处说:“我要参军。”
那时候,每一位年满十八岁的美国青年都有义务服兵役。但大多数青年以及他们的家长都想极力逃避。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那位军士长伸手索要征兵证。
“这个我没有,”加尔文·德克斯特说,“我是志愿要求参军。”这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军士长抽出一张表格向他推了过去,一边死死地盯着他,好像一只追猎的雪貂不肯让这只野兔逃走。
“哦,好的,小伙子。这么做很聪明。是听了一位老者的忠告吧?”
“是的。”
“干上三年,而不是要求的两年,就有机会得到更好的职位和更多的职业选择。”他俯身向前,似乎是在透露一项国家秘密,“干三年,说不定你还能避开越南呢。”
“可我正想去越南。”穿着沾满尘土的工作服的小伙子说。军士长考虑了一下这句话。
“好吧。”他慢慢地说。他也许想说,“真是不识时务。”但实际上他说出来的是:“举起你的右手宣誓……”
三十三年后,这位以前戴过安全帽的人把四只橙子塞进榨汁机,再次用毛巾擦了一遍他湿漉漉的头发,拿上那叠报纸,端着果汁走到客厅。
他先看那本专业技术杂志。《经典飞机》并不是一份发行量很大的刊物,在彭宁顿村需要办理专门的订阅手续才能够看得到。这份杂志是专为那些喜爱经典飞机和二战期间飞机的读者服务的。跑步者翻到广告部分去看招聘启事。他停下来,那杯果汁举在了离嘴边不远的半空中。他放下玻璃杯,又把那条启事读了一遍。启事写道:
诚招复仇者。报酬无上限。有意请来电。
如果是太平洋战争时期的格鲁曼“复仇者”鱼雷轰炸机,那不是用钱就可以买到的,它们只出现在博物馆里。所以,有人已经发现了联络代码。还附有一个号码。那肯定是一个手机号码。
这一天是二〇〇一年五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