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不敢在那里多站一会儿,急忙转身离开。
回到屋里,只见爷爷眉关紧锁。手里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根烟。烟没有点燃,只放在鼻子前来回转动。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年轻人站在爷爷面前问道。他的心里没有底。他感觉脚下轻飘飘地站不稳,整个人如一片鹅毛。
爷爷沉默了许久,终于从口里蹦出一个字:“等。”那个字铿锵有力,像一颗实心的铁珠,落在了年轻人的心底。于是,他轻飘飘的感觉消失了,双脚稳稳地站在地面。
“好吧,等。”年轻人神色凝重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21.
等待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而此时最痛苦的应该是选婆。
事后他每次跟我提起女色鬼的时候,总是一副极度痉挛和难受的样子,说得不好听点儿,仿佛一个难产的孕妇。他一方面觉得爷爷交代的事情是天经地义的,另一方面又觉得对不起救过他一命的罗敷。是的,当我们口口声声说那个女人是女色鬼,害死九十九个男人的女色鬼时,选婆的心里还是把她当做温柔善良而又可怜的罗敷。
事后选婆还觉得对不起的,就是爷爷。不过,短时间段里即将发生的事情,爷爷用手指就可以掐算到,即使姥爹的手稿里没有提到选婆也没有关系。
或者这样说,姥爹用他的算盘算到了选婆这个人将在女色鬼的事情中扮演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但是他同时知道儿子的预知能力不会遗漏选婆,所以他觉得没必要提到选婆,从而笔端略过了他。
天色渐渐暗了,但是山顶还有很亮的阳光,那是我们那里山区特有的景象。
这个时候,选婆已经在饭桌上和女色鬼一起吃饭了。他想起了瑰道士那次跟他一起吃饭的情形。瑰道士只在饭碗上嗅了一嗅。那时选婆已经有了一点儿疑心,可惜被瑰道士冠冕堂皇地掩饰过去了。
他特意看了看罗敷的碗,里面的饭少了一半。他便问道:“你还真吃饭啊?”
罗敷一笑,伸出筷子夹了一根豆角,说:“我怎么就不能吃饭?”
“可是瑰道士只是嗅一嗅。我听老人说过了,鬼只吸走食物的气味,但是不动食物的。”选婆好奇地说。
“哦。你都知道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罗敷尴尬地放下筷子,“我以为你不知道,所以故意假装吃饭。我怕在你吃饭的时候只嗅一嗅的话,你会感觉不舒服。”
看见选婆的脸色有些不对,罗敷忙问道:“你这是怎么啦?有什么心思吗?”
选婆挥了挥手,躲躲闪闪的。
“是不是中午在你伙伴家里喝多了酒,现在肠胃不舒服了?”罗敷急急地问道。
选婆强颜作笑,用筷子指着外面的常山道:“你看,整个村子都暗下来了,只有那里还亮堂堂的。”
常山是这小块地方最高的山,常山村就是围绕它而建的,所以家家户户都可以从大门口直接看到雄伟的常山。罗敷顺着选婆的指向看去,常山的顶上果然还有阳光,营造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效果。“这里的风水很好啊,有这么一座宝山。”
“一般的山都是尖顶,可是常山的顶是一块很大的平地。”选婆望着山,淡淡地说。
罗敷不知道选婆为什么忽然跟她谈山,但是为了不让他扫兴,假装颇有兴致地点头示意:“对呀,为什么呀?为什么常山的顶是平的?”她刚才没有察觉到这些细节,现在仔细看去,在阳光笼罩下的常山确实像被削了尖角的圆锥。虽然远远地看去那个平地不到拇指大小,但是如果走到实地的话,肯定是一个很宽阔的地方。
虽然童年的我一直生活在常山周围,但是在读初中之前都不知道常山是平顶的。因为常山上有很多日本军留下的金矿洞,家里的大人不让小孩子去常山上玩。直到初中一次郊游,地点选在常山,我才第一次爬到常山顶上,才知道原来挺拔雄伟的常山是个秃头。
平顶上没有树,只有齐膝的草。而平地之外的地方郁郁葱葱,高树怪石很多。如果从远处看,平地被周围的树遮盖,是很难看出常山的真面貌的。
“我原来也很奇怪,为什么常山的顶是平的。后来老一辈的人告诉我,它是跟鹰嘴山相争的时候被削去了山顶。”选婆说。
“跟鹰嘴山相争?被削去了山顶?”罗敷听得一愣一愣的。
“呵呵,这是一个传说,跟神话故事一样。”选婆若有所思地说道。
“什么传说?”罗敷显然来了兴致。她是一个可爱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那只狐狸的话。虽然我一直在学校没能回来,自始至终没有见那女色鬼一面,但是我这么认为。
选婆做了个深呼吸,说道:“很久很久以前,常山和其他的山一样,有个尖顶。而从常山向南方走三十里,那里有另外一座高山。因为那座山的形状像鹰的嘴巴,所以人们叫它鹰嘴山。方圆百里只有这两座山最雄伟,也只有这两座山最高。”
罗敷不懂选婆讲这些给她听有什么意思,只愣愣地看着他。
“两座山上各有一个山神。这两个山神都有一颗好强心。常山上的山神看鹰嘴山的山神不顺眼,鹰嘴山的山神也看常山上的山神不顺眼。有一天,常山上的山神趁鹰嘴山的山神不注意,拉开一把大弓向鹰嘴山射了一箭。这箭射中了鹰嘴山的‘嘴巴’,鹰嘴山就比常山低了一些。鹰嘴山的山神发现自己的山变矮了,大发雷霆,举起一把大剑朝常山砍来。这剑不偏不倚,将常山的尖顶削到九霄云外去了。”
“呵——”罗敷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知是叹息还是可怜。
“从此,常山的顶就只剩一个大平地了。它们两败俱伤,都没有得到好结果。”讲完,选婆用乞求的眼神看着罗敷。罗敷从他的眼里读到了他想传达的信息。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跟瑰道士相斗,必定会两败俱伤,都吃不到好果子。是吧?”不等选婆作出回应,罗敷又狠狠道:“可是你想想,如果常山上的山神射了鹰嘴山一箭,而鹰嘴山的山神不以牙还牙的话,它会憋屈一辈子的。你知道吗?”
“你今晚不要出去!马师傅今晚就要动手了!”选婆见无法劝解罗敷,竟然没有照爷爷吩咐地做,却将爷爷的计谋全盘托给了罗敷。
22.
“马师傅?你说的是画眉村的那个马师傅吗?”罗敷听了选婆的话,目瞪口呆。
“对,就是那个马师傅。他要我今晚把你带到将军坡去,然后他将瑰道士也引到将军坡。等到你们俩相斗到两败俱伤了,他才出面将你和瑰道士一起制伏。”选婆道,“所以我才讲山神的故事,是希望你不要再跟瑰道士相斗了,不然……”
“不要说了,我说过我不会放过那只狐狸的!”罗敷愤愤道。
选婆噤声了。
“我跟那个马师傅说过了,叫他不要参与这件事情的呀。他为什么不肯听我的劝告?”罗敷揉了揉太阳穴。
“是你劝了他?”选婆惊讶不已,“难怪他之前不答应参与这件事情的呢。”
罗敷点头道:“对。我来这里之前已经劝过他了。我听许多鬼友说到过他的父亲,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死后还担任着鬼官,刚正不阿,值得敬佩。所以我才事先提醒他不要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因为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而要对付瑰道士的话,他更加不是对手。如果他听了我的劝告还不收手的话,那么他就是自讨苦吃了。”
“他不是你的对手?”选婆惊问道。在他眼里,只要是鬼,不管是什么种类的鬼,马师傅就可以轻易制伏。天底下没有马师傅收拾不了的鬼。所以,当他知道马师傅要对付女色鬼时,才会担心罗敷的安危,甚至假借山神的故事来劝解罗敷。
“您不是她的对手?”选婆的伙伴也惊问道。当然,他是在自己的家里,罗敷和选婆都听不到。
爷爷一笑,点了点头。
“那我们不是白忙活儿了吗?”这个年轻人的手哆嗦起来,他担心爷爷失败后女色鬼和瑰道士都会找他秋后算账。马师傅都对付不了,更何况他?到时候岂不是死得很难看?
爷爷一笑,摇了摇头。
“马师傅,您就别耍我了。我问您是不是打不过它们,您点头。我问您我们是不是白忙活儿了,您却摇头。您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年轻人有些坐不住了。将军坡的遭遇确实给了他很大的震撼,但是爷爷亲自承认不是两个鬼的对手,无疑给他的热情泼了一盆冷水。他抱住头坐了下来,一脸的苦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