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为什么老人的牙齿掉光了,舌头却还完好?就是因为牙齿一直是硬碰硬,而舌头是软溜溜的。所以再坚固的牙齿也会先掉落,而舌头却可以完好地保持下来。”爷爷的眼睛里闪出智慧的光芒,在昏暗的房间里如两盏摇曳的烛火。
最先忍不住的是瑰道士。他见太阳落山,便立即牵了红毛鬼的链子出门,往将军坡那里赶。多少年来,女色鬼一直是他的噩梦。它像一条记仇的毒蛇一般尾随着自己,说不定在他掉以轻心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他伤害的女孩子不计其数,几乎所有的女孩子要么忍辱一生,不敢告人,要么含羞而死,化作了冤鬼。但是没有一个像罗敷这样对他穷追不舍。他也遇到过意欲报仇的冤鬼,可是由于实力悬殊,再怎么报复也不过如蚂蚁狠狠咬了大象一口,无关痛痒。要命的是这个罗敷借助采阳补阴的道术,实力渐渐增长,甚至可以与他一争雄雌。令他不得不时时刻刻防着罗敷的报复。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控制了红毛鬼,等于给胜利增加了筹码。红毛鬼的爆发力惊人,两个女色鬼也不一定是它的对手。而这个重量级的筹码,就由一个链子牵在手里。他握着那根链子,似乎胜利在握。
白天晒太阳时那个年轻人给他带来的消息实在令他振奋。他告诉选婆的古诗果然起作用了,他已经算到女色鬼那晚会来,但是没算到这么快选婆就得手了,真是天助我也。一直以来的噩梦即将结束,他怎么能不兴奋?
他踩着兴奋的脚步,匆匆地赶向常山背后的将军坡。
当他来到将军坡前面时,月亮已经升上来了。残月如钩。
山上的树木在地上投下了影子,脚下的路就斑驳了,黑的是影子,白的是月光。瑰道士看了看天空的月亮,鱼钩一般的月亮悬挂在他的右上方。他无心去看今晚的月亮有多美,只看着脚下的路延伸到将军坡的密林深处。他手里的链子在寂静的夜里发出轻微的声响。这条路是通向天堂,还是通向地狱?
待在选婆家里的女色鬼也是眼看着太阳下山,月亮升空的。她不明白那个姓马的老头子为什么不听她的劝告,不怕她的威胁。
这时,屋外响起了脚步声。从脚步声听来,来者有两个人。有人问道:“选婆在家吗?”
“在啊,怎么了?”选婆在屋里回答道。
“哦,在啊。前些天我借了你家的打谷机,今天来还给你了。”外面的人说。
选婆疑心很重,他确实在前几天借出了打谷机,但是还是在窗口看了看外面。外面果然有一个倒置的打谷机缓缓向门口走来。
如果你在南方看见过收割稻谷的工作,就知道人们是怎样搬运打谷机的了。打谷机由给稻穗脱粒的滚筒和装稻谷的箱桶组成。滚筒是圆柱形的,箱桶的形状跟货车的车厢一样。滚筒就安置在“车厢”的一侧。由于整个打谷机的重量几乎都在滚筒上,搬运打谷机的时候如果由两个人平抬,那么一个人几乎用不到力量,而另外一个人相当吃力。
所以搬运的时候往往将打谷机翻过来倒置,一人用肩扛滚筒那头,一人则钻在“车厢”里面扛住另一头,其架势有如玩狮子。
选婆看见外面的两个人就是这样扛着打谷机走过来的。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正是前些天借打谷机的人,而后面那个因为钻在“车厢”里,根本看不到上半身。
23.
“是前些天借了我家打谷机的人。”选婆在屋内对罗敷说道,叫她不要担心。
“哦。那你出去看看吧。不要让他们进来看见我了。”罗敷放下心来,嘱咐选婆道。
选婆对屋外的人喊道:“你们就把打谷机放在外面吧,我明天自己再弄进来。”
屋外的人却回喊道:“选婆你真是的,就算放下来也要你来帮忙扶一下啊。我们这样扛着怎么钻出来?”用过打谷机的人都知道,当打谷机倒置着抬到田地里去或者抬回来后,抬打谷机的人自己是很难从倒扣的“车厢”里钻出来的,需要人在旁边协助翘起“车厢”让他们钻出来。
选婆没有办法,只好开门出来帮忙。
前面那个人弯腰朝选婆身后看,却又喊道:“屋里的另外一个人是谁啊?也出来帮帮忙吧。这打谷机吃了水,沉得很呢,选婆一个人恐怕翘不动!”我们那里的方言“吃了水”意思是“渗透了水”。吃了水的打谷机比平时要重一倍多。
罗敷以为自己躲在看不见的角落,却不知外面的人怎么就看见了。难道他的眼睛能转弯?不过既然已经被看见了,为了不引起外面人的疑心,她只好微笑着走出来。
“是你家远房的亲戚吧?是表妹还是表姐?”这个抬打谷机的人没有上午来的那个伙伴那样油嘴滑舌。看来他不知道这是个女鬼,还把女鬼当做了选婆的远房亲戚,这样也替选婆省了找借口的麻烦。
“嗯,远房的表妹,很少到这里来的。”选婆一边扶住打谷机一边假装平静地回答。
“哦。那有劳这位贵客了。”那人满含歉意道,“还要麻烦你帮忙扶住打谷机的另一边了。对,就是选婆对面那边。扶好了哦。”
罗敷见来者对她没有产生疑问,便按照他的吩咐扶住了打谷机的另一面。
“扶好了没有?”那人问道。
罗敷说:“扶好了。”
“那你出来吧,马师傅。”那人突然说。罗敷和选婆脸色马上变了!
还没等罗敷做任何动作,还在“车厢”里的爷爷奋力掀起打谷机,一同前来的人立即配合爷爷的力量掀起了打谷机的另一头。打谷机像个倒扣的盒子,迅速朝旁边的罗敷扣去!猝不及防的罗敷轻易就被打谷机的箱桶扣住了,其情形如同我小时候用火柴盒捉土蝈蝈一样。
接着,打谷机的箱桶里响起了“咯咯咯”的鸡叫。接着是罗敷惊恐的尖叫声。原来爷爷来的时候还带了只鸡。之前爷爷一直捏着鸡的尖嘴,没让它发声。
如果各位读者还记得前面的内容的话,不难知道女色鬼具有蜈蚣的习性。而蜈蚣的天敌就是长着尖嘴的鸡。罗敷最怕的也是平民百姓家里养的鸡。选婆也许不知道这点,但是爷爷最熟悉鬼的习性了。
“原来是你!”选婆这才看清楚打谷机后面直露半个身子的人原来就是捉鬼的马师傅!他还以为马师傅在将军坡等待着他将女色鬼带过去呢。
“你要把罗敷怎样?”选婆大喊道。
爷爷并不答理选婆,冷静地对那个同来的人说道:“你按住箱桶的那头,我按住箱桶的这头,不要让女色鬼出来了。过不了一会儿,她就会被鸡制伏了,用不着我们动手。”
“你要把她怎么样?”选婆心疼地喊道。
同爷爷一起来的人劝选婆道:“你是人,她是鬼,你们不可能在一起的!趁早死了这份心吧!马师傅早知道你不会听他的,才叫了我来用这招。哎哟,我这肩膀抬打谷机都抬肿了!”他说完,用力地揉肩膀。
罗敷的惊叫声又传了出来。选婆急红了眼,他见那个人正在揉肩膀,趁机抬住打谷机的一角,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上猛地掀起。
箱桶立即露出很大一个空隙。
罗敷像一阵风一样立即从那个缝隙里逃脱出来了,惊慌失措的她连忙逃跑。在苍茫的夜色下,她的身体像橡皮筋一样拉得很长。她的影子也拉长了,像极了一条硕大的蜈蚣,长长的身子,数量多得惊人的长脚。选婆见了地面的影子也大吃一惊!
“不要让她逃了!”爷爷大喝一声,急忙朝着飞驰的影子追过去。一同抬打谷机的人立马跟在爷爷后面奔跑。只有选婆傻傻地站在那里。也许刚才那可怕的影子吓住他了。也许只看到罗敷温柔一面的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她恐怖的一面。那一刻,他想到了一个成语——人鬼殊途。
他傻傻地看着爷爷和那人一起追过去,最后消融在无边的夜色里。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敲碎的冰块一样破碎,然后在这夜色中渐渐融化,融化成为一摊冰冷的水。这水漫延到了他的每一根神经末梢。
他像虚脱了一般,面目苍白地回到自己的屋里。
“罗敷?”他对着空空的房间轻轻地喊道,似乎罗敷此时还躲在他的房间,等他敷衍走了外面两个抬打谷机的人回来。他期待着罗敷听到他的呼喊后会从某个角落里突然现身,然后在他肩上一拍,然后温柔地说:“你紧张什么,我还在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