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四年多以前,夏末的暴雨疯狂肆虐,花圃里的芍药几乎完全被毁坏。因为那次罕见的暴雨,地表的泥土被冲刷得非常稀薄,芍药的根茎都裸露在土外,看样子也差不多全泡坏了。何鱼已经离开了两年多,我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这里一直以来少有人进入,不过每次苏曼阿姨订购了食品物资,几天后就会有工人运送进来,这次,还送来一台不错的电视。眼看我和爱丽丝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可是苏曼似乎并不打算送我们到外面去上学,她想要联系老师到这里来。我也只是每天来来回回转换着电视频道看看那些新鲜的事情,有时跟着新来的护工姐姐学习语文和算术,至于其他课程,似乎没有老师愿意来到这个荒山深林来教我们。花圃里的芍药都快要腐烂了,它们原本漂亮的鲜红已经褪成了脏兮兮的黑褐色,很久都没有人愿意去打理,任它们在花圃里发酵溃烂。
一天清晨,我独自溜进花圃中,真是可惜,那些精心培育的花朵就这样化作了泥土的一部分。我想要把那些还活着的芍药移植到别的地方去,这样它们就可以继续活下去了吧。这样想着,我开始用一块木板,从一棵花根部开始挖掘,我听说要把根完全挖出来才行,如果根断了,花很快就会死掉的。一棵、两棵、三棵…我把挖出来的花用报纸小心包好,然后继续寻找可以挽救的花株,在我开始挖掘第四棵的时候,我觉得泥土中似乎有一些不像是植物的东西。
我继续向深处挖掘,有些硬,但又不像是石头。它们和一些植物的根须纠缠在一起,可能是地表泥土被冲走,又加上雨水浸泡,这些原来深埋地下的东西就这样浮现了出来。是一些细碎的黄黄白白的东西,我觉得它们像是鸡骨头,以前新年的时候经常能吃到烧鸡,剔出来的骨头就像是这样。不过它们怎么会埋到这里来呢?我把它们完全挖出来,似乎是可以拼起来的,我凭着直觉把它们摆在顺眼的位置上,越看越觉得奇怪。这不是鸡骨头,而且,好像还缺点什么东西。我看着面前这具小小的骨骼,它们比一只鸡大一点,可又没有猫大。没错,缺脑袋,我继续挖掘,终于碰到了圆圆的东西,不过已经有些破碎了,我把它拿出来摆在拼好的脖子上,真像个人啊,不是吗。“喂!”是一个护工在叫我,“冰海!你在那儿干什么?”她大概是早上去我的房间叫我起床,却发现床上是空的,所以找到这里来了吧。“我在捉蜗牛。我马上过来。”我急忙一边答应着一边用报纸把那些骨头和花一同包裹起来,我不想让其他人看见我发现的宝贝。
我把包裹藏在一颗矮灌木下面,然后进屋里去吃早饭。当餐盘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的时候,我的心思根本不在火腿面包上,我时不时看看窗外,确定没有人靠近那个藏着宝贝的灌木丛,爱丽丝不停地在我背后用手指写写画画。我很快吃完了早餐,摆脱了缠人的爱丽丝,又偷偷溜了出去,我把包裹拿出来夹在胳膊下,然后沿着门前的小路向杜松树林里跑去,我得把它藏在一个更隐蔽的地方。路边稀稀拉拉生长着一些可爱的蜀葵,有红有白,很是好看,我常常会摘一朵别在白色的马尾辫上,可是今天我无暇去摘了。我大概跑了几百米,离开小路,横向进入杜松林里。百余步后,我看到了其中一棵更高大的杜松,就是这里吧。
我放下包裹,小心打开,骨头虽然散乱,可没什么损坏,但那些我抢救出来的芍药花可就不怎么乐观了,它们大概是因为夹在胳膊底下又一路颠簸,有些枝残叶败,有些断了根,看来是没办法了呢。我坐在树下有些沮丧,唉,这样的话,这些花也会变得和花圃里那些一样,融进泥土。我又看了看那些骨头,它活着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呢?是动物,还是人类?不过它现在死了,像何鱼那样,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思考,永远回不来了,真可怕。这样想着,我决定把这些骨头埋起来,这样就算它死了,也会觉得安心一些吧。我在高大的杜松下挖开一个小坑,把那些骨头在坑底一一拼好摆放起来,然后把泥土重新推回去。似乎太过于简陋了,我将周围的泥土稍微隆起,在那里做出一个小土包,电视上那些人死了就会有人把他们埋起来,然后堆出一个土包,再立上一块墓碑。可是我不知道它是谁,所以没有办法立碑了。我把那些七零八落的芍药花一朵一朵覆盖在小土包上,这样就行了吧。
我得回去了,要不然又要挨骂。我沿着小路往回走,再次经过那些蜀葵的时候,我没有犹豫,摘下一朵最红的,扎在白色的马尾上,顿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我哼着小调往回走,天空似乎放晴了,阳光开始有些刺眼,我低下头,这样畏光的眼睛会好受一些。差不多快要到了,可是似乎有些不同于往常,一辆车停在路边,没有挂车牌,不像是以前送来食物用品的那一辆。不过也没什么吧,说不定他们换了一辆车子,我没理会车子,继续向小木屋的方向走去。可是没走三步,我定住了,一步也挪不动。我看见了好多人,好多大人在小木屋的门前,他们抬着什么东西在往这边走。我立刻躲到了旁边的灌木丛里,悄悄观察着,他们在干什么?当他们越走越近,我惊诧地发现,他们抬着的是个孩子,是高远辰!高远辰像个木偶一样毫无反应,被那些人抬着放进了那辆没有车牌的面包车的后座。他残缺的右腿毫无生气地垂在座位一边,另一条完整的腿还在轻轻晃动,然后那几个人也上了车,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随即发动机轰轰作响,他们顺着小路离开了。我完全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要把高远辰带到哪里去?目送着面包车越驶越远,我忽然打了一个寒战,等等,那辆车我好像曾经见过。只是两三秒,我立刻想了起来,两年多以前,我在床边目送一辆车带走了死去的何鱼。没错,这辆车就是那辆带走何鱼的车!我从灌木里冲了出来,想要追上去,忽然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我回头,是苏曼阿姨。“他们要把高远辰带到哪里去?”我问道,“冰海啊,他遇上好人家了,他被收养了呢,会过得很好的。”苏曼阿姨拍拍我的背,拉着我的手领我回屋去。骗子!我在心里这样说。不对,高远辰才不愿意走的,他是被抬走的,如果他愿意,他会自己走着去。而且,那辆没有车牌的车,是带走何鱼的车,只有死了的小孩才会被那辆车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