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四个人带着我和爱丽丝进入刚才那条小路往回走去，赵玉花走在最前面，爱丽丝拽着我的胳膊，我们走在中间，其他人都跟在后面。沿着小路没走多久，就到了我当时摔下去的地方，我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一软就坐倒在地，低头一看，是一个人的手臂。借着月光，我看清楚了，倒在小路上的人是苏曼，已经死了，被刀捅死的。赵玉花回过头来，冷笑着说：“那个蠢女人，真以为我是在帮她弄钱呢。今天那个老同乡又来要钱，他俩吵个没完，苏曼居然一怒之下杀了他。”身后的一个男人也说话了：“她不过是个棋子而已，她能帮我们弄到钱，而她居然自取灭亡。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刚才来的时候就解决掉了。”我想我知道刚才绊到我的是什么东西了，就是这具横在路上的尸体，让我摔下了山坡。我不动声色地爬起来继续走，就这么一路无言地向前走，沿着我所熟悉的小路向小木屋走去，只是这一次，不再有回家的感觉了。回到小木屋时，已经快到破晓时分了，黎明之前的树林异常阴冷黑暗。我们被押进小木屋里，园艺师的尸体还在原位。那些人问我良目什么时候会来，我只是叫他们等着，他一定不久就会赶来的。
因为血腥味实在太重了，几个人决定到别的房间去，我和爱丽丝被关在一楼的办公室里，赵玉花留在门口看着我们，其他几个人到阁楼上休息去了。赵玉花背靠在办公室的门上，手中拿着刀对我说：“你们别想耍什么花招。要是那个男孩来了，你就去把他引过来，听到没有？”我点头。于是我和爱丽丝并排坐在办公室墙角，赵玉花坐在门口背靠门板，我们无言地对峙着，气氛十分诡异。忽然，赵玉花开口了：“冰海，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你刚才从山上摔下去了，我明明看到你掉下去，撞到树枝还有噼噼啪啪地声音。你是怎么回来的？”她脸上的表情和看到我出现在车前那时的一样，不安和错愕，原来她一直对这件事惴惴不安呢。我摊开两手说：“我可没有耍花招哦，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肯定摔死了。”“可是你回来了！我还听到你掉下去落到地面的声音，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怎么可能再自己爬回来？”赵玉花的神情没有了刚才的强硬，当她独自和我对峙的时候竟然开始胆怯起来了。“我不知道。”我笑着对她说，她似乎更紧张了，握着刀的手也颤抖起来，爱丽丝又吓得抱住了我。
“你真的想知道？”我看着对面的赵玉花，她点了一下头。“那你要先告诉我，关于苏文希和她的孩子的事情。作为交换？”我对她说。“嗯…这可以。反正你们也活不久的。”她开始说十几年前的那些事情：“苏文希确实是怀孕了，孟子兴被关进去后她整个人都崩溃了，一直躲在我和苏曼合租的房子里。孟子兴的家人邻居都是不认识苏曼的，所以那之后苏曼代替她姐姐去了一次孟子兴家。几个月后，苏文希在苏曼家偷偷把孩子生了下来，是个女婴，本来以为她会带着孩子回老家去的。结果，一天晚上我们从外面回来时发现苏文希不见了，床上留下了她的孩子，还有一封信，哦不，应该说是遗书。”“苏文希自杀了？”我有些诧异，“是的，她投海自杀了，尸体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一直都没有找到。她就留下了那个孩子，让我们不知如何是好。苏曼是在那个老板招聘小木屋护工的时候被老板看中的，那时小木屋才刚刚建成。苏文希留下孩子自杀了，那时候苏曼正准备要和老板结婚，而这个孩子就成了累赘。”
“所以她杀了那个孩子？”我问。“她开始并没有打算杀掉那个孩子，呵，真是心肠软，是我劝她那么做的。那天晚上在我的鼓动下，她用枕头想捂死那孩子，结果没过一分钟就大叫着跑进厕所去了。我一看，孩子还没死，所以…”“所以实际上孩子是被你杀死的了。”我攥紧了拳头，赵玉花不可置否地笑了“苏曼从厕所出来，我就告诉她，孩子已经死了，是你弄死的。她还真信了，吓得问我该怎么办，我说一切由我来收拾，你只要明天把死婴埋到小木屋的花圃里就行了。”停顿了一下，她继续说下去：“我把死婴分解开，放在锅子里煮烂，让人无法辨认出是个婴儿。然后第二天，苏曼就带着那些肉，把它埋在小木屋的花圃里。”“原来这一切都是你操纵的。你把事情泄露给了园艺师，于是他抢到机会为小木屋收拾花圃，假装发现苏曼的秘密，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没错，我们之前就已经设计好了呢，想不到她这么好骗。”赵玉花呵呵地笑了起来。我觉得脑海里有一股黑色的暗流在不停地翻滚着，记忆中的东西飞快跳跃，我想我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关于我原本是谁，我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片阴森的树林里，为什么会遇到山谷里奄奄一息的冰海，一切都明白了。我得到了冰海的记忆的那一瞬间，就顿时感觉到了存在的意义，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会存在。那篇童话《杜松树》里的歌谣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妈妈杀我熬成汤，爸爸当我去远方，美丽的马格丽可怜我，杜松树下把我放，我翻山越岭去游荡，啊！我这小鸟多漂亮！”
“现在你该告诉我你是怎么回来的了吧。”赵玉花挑起眉毛看着我说，我笑了，我很开心地对她说：“好呀。我知道了，我就是这样回来的。”我站起来向门口的赵玉花走了过去，她警惕地举起刀，我在距离她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下来，我笑着说：“终于知道了。你就是故事里杀死小男孩的继母，孟子兴是一直当孩子去远方的父亲，而冰海，就是埋葬尸骨在杜松树下的马格丽啊。”“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赵玉花紧张地用刀指着我说。“不认识我了吗？也难怪，我的生命实在太短暂了啊。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记忆了，我才出生不久就被杀死了，我当然没有记忆、没有名字、没有过去和未来，什么都没有！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存在过！”赵玉花忽然开始剧烈地颤抖，她吓得发不出声音，身后的爱丽丝叫了一声：“你不是冰海！”
我的确不是冰海，我是苏文希留下的那个未能长大的孩子，我一直徘徊在这片林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虚无。时间一年一年过去，我只活在孟子兴的想象里，他想象着我一天天长大，他盼望着有一天出狱能和我相见，他年复一年地给我写信…可我却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就因为这些人的欲望，我牺牲了，我不能真正地存在于世界上。我不知道现在的我算什么，只是一种虚无的存在吧。冰海把我葬在了杜松树下，苏曼又将我挖出来扔到了山谷中。我一直在陌生的树林中漫无目的地徘徊，不知道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没有人看到我，直到我遇见了濒死的冰海，我需要她的帮助。我就这样真实地回来了，我要知道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我从办公室墙上的镜子中看到，我在变化着，我褪去了冰海的样子，变回了我自己本身的样子。我穿着整齐的学生制服，留齐耳短发，有黑白分明的眼睛和可爱的翘鼻子……如果我活到现在，就是这样的摸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