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背十字架的妻子(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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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尘埃落定——婉忆柏城(2)

“哥林多前书13章——你来读——”婉忆接过它,柔软细薄得仿佛不小心就能戳破,但又光润无比。据说国内圣经纸张全部由外国教会提供的。

婉忆认真读起:“爱的颂歌——我现今把最妙的道指示你们。我若能说万人的方言,并天使的话语,却没有爱,我就成了鸣的锣、响的钹一般。我若有先知讲道之能,也明白各样的奥秘、各样的知识,而且有全备的信,叫我能够移山,却没有爱,我就算不得什么。我若将所有的周济穷人,又舍己身叫人焚烧,却没有爱,仍然与我无益。——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爱,这三样,其中最大的是爱。”

阿爸也回来了,婉忆自然逃不过要同他们描述下杜家情景——

“你们是不晓得哦,他家好奇怪——热情又随意!”

阿奶和阿爸对看一眼:“怎么个热情?怎么个随意呢?”

“房间蛮大,复式楼上楼下算起来差不多有180平,厨房油烟味很重,门厅鞋架都没有,拖鞋乱七八糟,饭碗和茶杯都比我们大一号不一点,也不精致——”婉忆见他们脸色黯淡下来转题大闸蟹:“他爸妈倒是蛮热情,还特地买大闸蟹,就是不会弄,佐料都没有,不过临走,他爸妈还给我两千块钱红包——”

没等说完,阿奶就接上了:“是不是说话声音像吼一样?吃饭吧嗒吧嗒的?喝汤的时候筷子也不放下,同一只手又拿筷子又拿调羹舀汤?嗯——那两千块红包我看他们是当见面礼的,根本不算多!”阿奶鼻子里哼哼摇摇头,又忽然意味深长望望阿爸。

“依我看,这些都是小毛病,乡下人都这个样子,但是有一点——心肠不坏的!”阿爸第一次这样表态,其实婉忆晓得阿奶那眼神的意味,在乡下她就嫌弃外婆家亲戚。为此弄得阿爸阿妈都不开心。

“难道还要大毛病呀?过日子不都是小细节吗?哎呀——不过我看柏城本人还算稳重斯文,来这里吃饭也没看见那些陋习,到底是年轻人能适应城市生活。忆忆呀——你自己考虑,但阿奶是过来人,劝你们最好婚后分开过,不要小看小习惯,搞不好到最后那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条件允许,分开住最好!”阿爸低头继续看他的破铜烂铁,看样子有退出讨论的趋势。

“外环外的大房子——可以这样啊,卖掉现在的,买两个小的分开住呀!”婉忆愣住看着阿奶,她以为有宗教信仰的人都是淡泊无为的,怎么会在别人的财产上那么有主见?

“你不要那样看着我,这是为你好,婚前把话说清楚是原则,不明不白的妥协只会留下后遗症。”阿奶正准备回房,仿佛自言自语:“好吧!但愿主饶恕我刚才任何过急之处。”

“你们到底什么意思?我在合肥上学经常给我电话不要谈恋爱,学业为主。等我一毕业,你们又说早点来上海谈,我们家终归是要定居上海的,现在我人在上海,也谈了朋友,你们到底什么态度嘛?”婉忆已经厌倦自己这么多年的乖乖女形象,但也许正因为这种秉性她才能跟潇洒的文芳和主见的嘉怡成为闺蜜吧。

阿爸站起来,阿奶转过面。他们异口同声:“我们对杜柏城本人没有大的意见,只是觉得你可以争取更加好的生活环境!”

这次换做婉忆摔门进了房间。

傍晚时分,天光未断。她习惯拉上靠床头的窗帘,留存另一半观望外面的天光。是一种天然渴慕还是一丝隔岸观火的清冷?婉忆自己也想不明白,她厌倦了许多年轻人的浮华——K歌、盛宴、Party、shopping,她只喜欢慢慢地走、细细地看,而此刻她确信只有柏城能做到?只是很奇怪,脑子里闪过Martin那个法国人的轮廓,这是阿奶嘴里常常念叨的一种关于淫乱的罪愆吗?好笑,她从床头坐起左右摇晃着头,让头发乱糟糟地遮盖住眼睛,这样身心都很轻松。不去管那些宗教戒律,就算是先来后到的程序,她从此也不应该在心头或脑海里想起Martin,他们的生活没有交集。而柏城仿佛一座山稳重而魅惑地存在着,她是小鸟还是野鹿?唯有那座山才是归宿,一处宿命的晨昏停靠站。

心,放在哪里?她忽然很讨厌自己,都不曾在校园时光中谈一场属于自己的恋爱。哪怕那样青翠的年纪我们不懂得爱,但至少有喜欢的情愫。谁剥夺了我们的情感?表面的乖巧?——心底的懦弱或世俗?

无论自己读过多少唐诗宋词,甚至会做多少首水调歌头,都无法成全自己肝胆涂地地写一曲破阵子,因为婉忆啊!也许你有主见,但你本身就没有勇气,逃脱不了世界的标准框架,可悲!

就这样,她心里好过许多。

“咚咚咚”有人敲门,是阿奶,她去掉老花镜,青光的皮肤在渐渐晦暗的天光下居然有陶瓷的质感,不过那也是有道道纹路的,有些人总是有办法,即便是苍老也能变成自身的荣耀,阿奶如是。所以四目交汇时,当婉忆看到这奇妙光影中阿奶的皱纹,心头早已释然。阿奶先开口——

“忆忆——阿奶跟你道歉——”阿奶似乎有更多的话,婉忆挪让出空间让她进门。

“——嗨——阿奶老了,我为刚才说的一些话向你道歉。前面教你读经文爱的颂诗,后面却用审判的眼光看待杜家,这是不对的!”阿奶坐在床沿,继续感叹:“因为你没有妈妈,又是我唯一的孙女,所以我希望你能过上物质精神都体面的生活。我——包括你阿爸我们都压抑了你的自由,你明白这是出于爱,但是我们以爱的名义辖制了你,也伤害了彼此的感情。你晓得我是如何想通的吗?”

婉忆摇头,她的头发依旧乱糟糟。阿奶拿过梳子递给她,她的生活习惯已经和她的宗教信仰一样成为一种自我约定和规矩,婉忆接过梳子却在想阿奶平生自由吗?

“我刚才回房,认真祷告过,结果神启示我几段经文——”阿奶并不费力就拿起婉忆书架上落了一层灰的小开本圣经——

“哥林多后书4:18‘原来我们不是顾念所见的,乃是顾念所不见的;因为所见的是暂时的,所不见的是永远的。’,我顾念你是否有单独的房子,顾念你日后是否会产生婆媳矛盾,这些都是没有信心的表现啊!我理应对你和柏城的感情有信心。”阿奶的眼圈有些湿润,她读经的时候常常这样,所以婉忆不晓得她是对下一代的情谊感动还是被经文打动。阿奶继续往后翻阅:

“以弗所书6:1-4‘你们做儿女的,要在主里听从父母,这是理所当然的。要孝敬父母,使你得福,在世长寿。这是第一条带应许的诫命。你们作父亲的,不要惹儿女的气,只要照着主的教训和警戒养育他们。孩子——这后面的父亲不单单指父母也包括我这样的长辈,前面的一段就算是阿奶送给你的吧,无论日后怎样?要理所当然去孝敬公婆,你们虽没有血缘关系,但从法律和道德上都必须这样,阿奶老了,过了将近九十年,真正是看到世风日下伦理败坏,有些女人不像女人好比泼妇一样,有些男人不像男人懦弱得很,也许这就是经上说的末后的时代。’”

阿奶拍拍婉忆肩膀,并没多做停留,婉忆看着她的身影在已然暗淡的房间内向门口挪移,那种移动像光又像风,是身体无法触摸的流淌,是将自己的心撕碎撒入落花流水的恬淡。

第二天,婉忆约定柏城,她想开始一场郑重而负责任的交流。

“柏城,上次去你家,让叔叔阿姨破费了。”她无可救药地又从一句客套开始。

“千万别这样说,你知道吗?他们后来很开心,说我有眼光!”相比之下柏城的兴奋毫无掩饰。

“我爸妈问什么时候可以跟奶奶和伯伯坐下来聊聊。”婉忆自然明白那不是简单的聊天,那是近乎订婚一样的严肃场面。

“呃——昨晚我跟阿奶和阿爸聊了些事。”婉忆本想这样开头,但话到嘴边收回了,她想尝试开门见山的爽快,因为这本身就是自己的事,于是改口:“是谈论我们的婚事吗?”

“嗯——”柏城握住婉忆的手,依然有些羞涩又温暖的笑着回应,这般反应婉忆屡屡受挫,觉得他像个羞涩的孩子不够大方,但又屡屡规劝自己这样的男子,在现世已经很少了,嫁给他也将免去男女桃色事件的困扰。她在真切地矛盾中接纳了杜柏城,执拗于自己传统得近乎复古怀旧的情思。这是一个决心!

还是婉忆抛出话题,柏城终究话不多:“那我们将来怎么住呢?我希望我们能有单独的空间。”

“放心好了,我们住楼上,他们不会打扰的。”

“你爸妈的意思?”

“是,我自己也觉得这样比较好,相互照应。”

“可是,我们都在浦东上班,距离那边太远。”

“哦,是的——对不起,婉忆我没考虑到你上班路上距离。”

于是,两人沉默。

婉忆有些生气的转过头远离柏城,不完全因为对方在交通上欠考虑,更多的是她无法忍受一个不够积极主动的未婚夫,她希望身旁坐着的人思路敏捷,言行活泼。可是,她转念想到这个人从第一面至今倒言行一致,他永远都是深思熟虑状,这不就是她长久以来渴求的稳重型男吗?哪里有完美呢?圣经说创始以来除了耶稣,再没有圣洁完美的人了,所以谁都不配向别人扔石头定罪。

这片沉默的当儿,婉忆内心百转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