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我，大飞，老宏和小静出来聚会的时候，大飞这位正派的人讲述了一件自己遇上的一件烦心事。
“新正五金厂”是我们选定的下一季的五金产品供应商。老板之所以选他们，大飞从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们家老板姓冯，是个超级正的人，说话办事很有效率，属于民企里面很少见的那种老板类型。总之，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我觉得舒服。”大飞曾经这样跟我介绍冯老板，虽然我从来都没见过他。在两个厂正式签合同之前，采购商都要去供应商那边验厂。验厂过程进行得很顺利，在工作中的冯老板也一直都像大飞之前接触过的那样，严谨认真，分毫不差，让大飞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当初在老板面前的极力举荐是没有错的。
验完厂，大概晚上六点多了。冯老板提出要和大飞“吃个便饭”。在民企的供应商和采购商之间，长久以来讲究“互利互惠”：供应商会给采购商那边特定的某些人一点好处，以换取长久稳定的客户合作关系。显然，对于这个“好处”，不同人有不同的定义。前面说了，大飞是个正派的人。正派到什么程度呢？他对于“好处”的定义非常之窄。作为采购商，他十分注意这些和“互利互惠”有关的细节，并努力让自己和它撇清关系。比如平时供应商请他吃饭他是绝对不会去的，更别说会拿供应商的财礼。不过在他看来，这次冯先生的请吃是个例外。他认为接受冯老板这种正派的人的邀请，不会犯忌讳。更何况他和冯老板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情，觉得和他在一起“吃顿便饭”可以顺便聊聊天，向他学习学习，因此也就答应了。
冯老板开车带着他在珠海的一家酒楼门前停下。两人下车，走进了早已预定好的包间。
“这是珠海最好的海鲜酒楼，也是最贵的！”冯老板自豪地向大飞展示酒店里面富丽堂皇的装修。大飞心里还嘀咕，怎么一顿便饭还至于到这么高档的地方来么？
进了包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冯老板打了几个电话之后，桌上留了四副碗筷，便招呼大飞说：“我们先吃，待会还会有其他朋友过来，先不等了。”大飞听了还蛮开心，能和冯老板交好的朋友也一定是值得一见的人，今天算是没白来！冯老板点了一瓶五粮液，要了一桌子名贵海鲜。席间他频频向大飞敬酒，每次都有不同的理由：
“很难得见到像你这样有上进心的后生，后生可畏啊，来，喝一杯！”
“感谢你在选供应商上面这么给我们面子，来，干一杯！”
“现在像你这么正派的人真的不多咯，来，再来一杯！”
五粮液都喝了半瓶了，大飞也不见冯老板说的朋友们到场。他正想着怎么这些朋友这么不靠谱，门被推开了。大飞抬头看一眼来人，刚夹到嘴里的菜差点没喷出来。
进来的是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脸上浓妆艳抹，身上一层薄纱下面是隐隐约约的挑逗。两个姑娘进屋之后显然和冯老板很熟络，都叫了一声“冯哥”，说话声音嗲的能做酥骨醋鱼。
“来来来，哎呀等你们半天了，怎么这么慢。”冯老板有些不高兴。“来我来介绍一下啊，这位是小丽，这位是小蓉。”冯老板对大飞说，“大家都是朋友，她俩是附近XX大学的学生，保证没问题，放心哈！”他把“放心”二字说的含糊其辞，眼睛里闪着意义不明的光。之后冯老板转身向二位姑娘，向她们介绍大飞：“这位可是年轻有为的飞哥，你们今天可得给我陪好啊！”话音刚落，那个叫小蓉的就咋咋呼呼的跑过去坐到大飞身旁：“哎哟我可得看看这年轻有为的人看不看得上我，哈哈哈！”剩下那个小丽就自然坐在了冯老板的身边。
两个姑娘来了之后，小丽不怎么喝酒，小蓉倒是一直在敬大飞酒，两个人都喝了不少。吃过饭后，冯老板没有要散的意思，拉着大飞和两个姑娘说要一起去“放松放松。”
“我就还是不去了吧，”大飞觉得有点醉了，提议散场。
“诶别啊，不能这么扫兴对不对？”冯老板马上一脸为难地说，“你别多想，我们就是去唱唱歌，乐呵乐呵。待会我保证送你回去，别担心……”冯老板话还没说完，小蓉跑上来缠住大飞：“飞哥你舍得我么？飞哥你别走这么早啊！飞哥再玩一会嘛！”
小丽开车，把大家拉到夜总会。门口盛装的服务员女郎把四个人带到一个包厢里，大家坐定，冯老板叫来一个妈咪，妈咪叫来一排姑娘，姑娘们一字排开，穿着暴露的站在大飞面前。冯老板看看大飞，大飞看看天花板。冯老板摇了摇头，姑娘们齐声说：“祝您玩得开心——”便退下去了，马上换了另一排姑娘。冯老板指着其中的一个，让她过来坐在大飞的旁边，又指了一个，自己揽在身旁。算上小丽和小蓉，大飞和冯老板各有两个姑娘陪着：左右各一个。大飞有些慌张，拍了拍冯老板的肩膀。冯老板笑着对他说：“没事，消费我来出，你玩得开心点。”然后冲大飞挤了一下眼睛，特意又强调了一遍：“一定玩开心哦——随便玩。”冯老板接着又点了许多酒，大家开始继续喝酒唱歌。
“那俩姑娘一个劲地忘我身上贴，把我搞得好尴尬。”大飞跟我们复述的时候这么说。
“然后呢？”老宏听完急切地问。
“然后就没有了啊！”那天晚上临走的时候，冯老板拍拍大飞的肩膀，说，今天有点拘谨，没玩好，改天出来请你玩大的。
“怎么就没有然后了呢！哎，真是浪费机会。”老宏一拍大腿，开大飞的玩笑。
“然后我就特别伤心。”
伤心？
“是啊。”大飞感叹道，“冯老板那么让我看好的人，居然也做这么不三不四的事情。我原来以为他很正派，但到头来还不是请我喝酒吃饭还找小姐。无奈供应商基本已经定了，不然经历过这件事情我宁可取消新正五金厂的供应商资格！”
“不至于吧！”小静在旁边接话。她是我们这群朋友里面做销售比较在行的，她虽然年龄不大，但是负责范围从国内到国外，在自己的厂里年销售额居然可以做到几千万人民币。我等着听这个“销售”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这种事情太正常不过了，可能你把它看成是‘行贿’，所以才不自在。”
“难道不是么？”大飞反问。
“在我们销售看来，带客户出去放松放松是正常的人情往来嘛！其实我们这么做主要也是为了让客户开心，他们开心了，才会在我这里买东西，这是很顺理成章的。”
“但关键是我不开心啊！”大飞反驳说，“在KTV里面那俩女的离我那么近我都快憋死了。”
“那就说明冯老板没找对路子。”小静说。
“怎么才能找对路子？”我好奇地问。
“我觉得我身上就没有路子可找，”大飞斩钉截铁地说，“我对这种东西就没有兴趣！”
小静摇摇头：“你总会对某些东西感兴趣的，关键就是四个字：投其所好。”小静想了想，她知道大飞爱看书。“如果我是冯老板，我可能送你一套你最想看的但是很难买到的书。你看怎么样？”
“供应商送我东西我是不会要的！”大飞丝毫不为所动。
小静接着说：“那如果我找到一个你很崇拜的很有思想的人和你聊天呢？坐在一起喝喝茶，聊学术，聊知识，谈人生，谈理想？”
大飞懂小静的意思了。世界上总有一样东西会打动你，这东西不会不存在，只是它们有“高尚”和“低俗”的区别。他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地说：“这么说，在中国终究是不存在纯净的商业环境的。”
小静摇摇头：“何必说中国呢？国外没有么？你想想法国？”
大飞想到在法国餐馆打工的事：“我倒是遇到过几次，据说是谈生意，一个人连请另一个人吃了好几天的工作餐。但是也只是工作餐而已啊，不会花大价钱。我还听说有谈生意之后一起去看球赛的，但也就仅此而已，我觉得他们比我们要简单许多。”
“分怎么看吧，你觉得简单，但我看这种不着痕迹更是一种狡猾。”小静总结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出来混，总是要经历这些的，你是逃不掉的。商业交往，图的就是一个‘好处’。只是每个人对于‘好处’的定义不同罢了。在我这么多年和采购商打交道的过程中，我觉得一个好的采购商对于‘好处’的定义，不能太宽，但也不能太窄。重要的是，你要有一个原则，要知道对于你自己来说，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这样才是一个好的采购商。”
她顿了一下，补充说：“其实不只是采购商，像我们如果想做一个好的供应商，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