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老宏约我和大飞去珠海市区,以聚餐的方式庆祝他们一对朋友的订婚。
坐公交车从三灶到珠海市区需要大概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的车程,连接了一颗尚未发育等待甘霖的野草和一颗甜美多汁的改革开放的硕果。中国很大,但是这种“大”往往透出一种不平衡的无奈。仅仅一个小时的车程链接的,是繁华与落后的差别,尽管三灶从理论上来讲仍然属于珠海。这种不平衡并不是东南沿海经济特区的特色:就在北京郊区,仍然还存在着贫困县;我的家乡沈阳算是个繁华的大都市,可是周边的法库康平仍然存在许多人连饭都吃不上的地方。在中国,大城市像黑洞一样对年轻人有着难以想象的吸引力。而乡下,除了等待“政策”到来的那一天之外,就只能越来越成为更多新晋城市移民印象中的那个“长大的地方”。
随着来珠海市区次数的增多,我也慢慢开始品味起这座城市来。和所有中国所谓“二三线城市”一样,它在寻求似乎永不满足的扩张:楼越盖越高,车越来越难停,路越来越宽,人越来越多。只有一些挂澳门牌子的汽车和周围路上的热带树种才能让你偶尔想起这里是珠海。
中午订婚的男主角谷哥是东北老乡,饭店定在珠海一家比较正宗的东北餐厅。说它正宗,是因为我检验一家东北菜馆是否地道的三道菜:锅包肉,地三鲜和酸菜粉丝都通过了我舌尖严格的审核。谷哥虽然是个沈阳人,但小学就随父母来珠海,典型技术宅,话不多,但很合群。女主角P姑娘也不是本地人。两个人大学相爱,一直走到最后的幸福殿堂,和我们一群单身屌丝坐在一起,多少让人羡慕。P姑娘和谷哥性格绝对互补:她是那种天然呆自来熟的原发性话痨。聊的东西天南海北,有的没的,真的假的,只要到她口中,无不入木三分,犹如画龙点睛,仿佛有这么个人在一个饭桌之上,就不愁会冷场。席间,我问她在哪家公司做什么工作。让人想不到的是,一提到工作,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极度严肃认真。她之前在一家很大的国企上班,虽说是国企,但因为在竞争行业,一点都不像我们固有想法中的那种国企一样懒散,而是每天都要加班,自然也学了不少东西。后来跳槽到现在珠海当地很大的一家做食品的民营企业,做人力资源。提到自己的工作,P姑娘显然十分自豪:“我做的人力资源不是普通的HR,而是更偏重于企业文化方面的。”这家民企原来是没有什么企业文化的,她来了之后,参与了企业文化从无到有的过程。我原来以为,所谓“企业文化”,就是一句口号的事情。P姑娘则认为,企业文化在她眼里主要有三部分:大家信仰什么,大家怎么做,以及信息如何传达。饭桌上几乎都是同龄人,话赶到这里,大家几乎同时被吸引。大飞问,企业文化是怎么聚拢人心的。P姑娘回答说,通过交流。制度建立起来了,但很多情况下,尤其是东南沿海这边的制造型实业,管理层可能有硕士博士学位,而工厂生产线上的工人也许连学都没上过。这种上下之间巨大的差距自然就会为企业造成麻烦。P姑娘的解决之道首先基于“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一理论,通过聊天交流,慢慢取得对方的信任,循序渐进的向其灌输企业文化,最终说服对方。但总有人至死不会被说服,也就终于不会被归到这个体系之中去。P姑娘说这种人到最后就会不适合企业,只能大浪淘沙。“企业文化啦,人事啦,都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事情。这里面充斥的就是人,人,人。除了和人打交道,没有更好的办法。”P姑娘总结到。
我发现,虽然她说的东西我胡乱记了下来,而且并不保证我全部听得懂或者她说的全部正确,但至少有一点很有意思:当她说起工作来,那感觉和她闲聊完全是不同的。到现在为止,我觉得我接触的很多民企里面有些想法的同龄人都有着双重人格。P姑娘算一例,另一例就是大飞。他平日里明明就是个耍呆卖萌的二师兄,可一到工作起来,却严肃认真井井有条,感觉比生活中的他一下子老成了十岁。这帮人挺有意思。
吃过午饭,大家去P姑娘一个朋友的面包店喝咖啡。大家聊到今后的打算,P姑娘挽着未婚夫的手,坚定地说,自己马上要去考公务员。“我想如果作为公务员,我能够更好的顾及到家庭,也能更好地做他的后盾——我不想做一个冲在前面的女人。”之后,本想聊聊人生聊聊理想的好好地一个下午,被P姑娘突如其来的热情和完全不知所云的杀人游戏给“毁”掉,游戏结束,两个人不再久留,恩恩爱爱相互挽着回家过夫妻小日子去了。这个按住不说。想说说的是面包店的老板娘M姐。M姐和老宏也认识,很久的好朋友。我们离开面包店的时候,M姐也刚好下班。她明天离店休假,再回来不知什么时候。老宏本来拉着我和大飞没什么地方可去,M姐建议,不然就去普陀寺吧。我之前去过所有的寺庙,都是旅行之中规划好的。这次是第一次对一个寺庙计划外的拜访,有一种无心插柳的感觉。
M姐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年龄不大,却曾经拥有过两家建材公司,做到很大。其过程中,和许多生意人一样,与佛结缘。虽未皈依,却常喜随功德。她常常来普陀寺,因为以前在外面跑买卖,听人说要勤来“洗尘”。我们四个到普陀寺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游人自然没有多少,居士们也大都回家了,所以寺庙里面静得很。烧了香,随了功德钱,大家决定去寺庙里的对外餐厅“菩提甘露坊”吃顿素斋。菜单很简单,算上主食只有二十道。我们点了五个小菜,一盘馒头,边吃边聊。说起改行,M姐颇有感触。
“以前做建材行业,总要自己去跑生意,联系客户,因此常常是漂泊的状态,很难把自己抽离出来。做的时间长了,你会慢慢发现,即便赚再多的钱,你踏上的路,并不能通往你最初的梦想。这时候就需要停下来,冷静一下。现在开面包店,做一个小团队的领袖,虽然成绩看上去没有以前大,但是总算可以安安心心的定下来,空闲时间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老宏听了,颇有感触。他曾去深圳的一家私企面试。因为优秀,引得老板亲自操刀。那老板是当年第一批来深圳淘金的人,做到现在,身价十亿。面试结束后,老板对老宏说,你们这一代人,很少再会有像我那个年代的人,因此,不要去信奉什么成功的范例。时代不一样,人们想的也不一样,所以我们想要的,自然也就不同。
M姐结束建材的工作之后,曾经有半年的时间,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她当时只是觉得自己见识太少。作为有一个潜在的“抛开一切去旅行”的鸡汤范例,我本想M姐会说出一些激动人心的写作素材,比如生意失败,前男友背叛,或者家庭矛盾等等。但她到头来也只是说,什么原因都没有。她在云南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民宿。我问她每天都做些什么。
“没什么啦,早上睡到自然醒,溪流边吃过早饭,上午泡一壶茶,坐在藤椅上喝到中午,去菜场买菜。那里买菜是按个数买的,所以我每天就买一点点,保证天天都能去。我背着个竹筐,和当地人一样的装扮。回到家之后做一顿饭,下午吃好之后在院子里看看书,看到天黑。”
像M姐这样的人,很难想象她会过没有夜生活的日子。
“夜生活也有啦,看星星啊,听流水。现在想起来很傻的,但是我经常看星星看到后半夜三四点。”老宏开玩笑说,她的禅意已经练到一定境界了。“忘了告诉你们,那段时间我手机没开过,也没人能找到我。见过的驴友有些想留联系方式,我说,有缘再见。就这样。”她让我想起了《万水千山走遍》中的三毛。“我在云南哦,常常看到有很多女孩子自己一个人来玩,住过几天之后,突然有一天在大石头上面哭的昏天黑地。肯定是之前遇到挫折了啊!可是要有勇气面对就好了,如果没有勇气,跑出来哭问题也是不会有结局的啦。”
从M姐的谈话里面能听出来,她属于很自立的女孩子。她坦白,在生活中,甚至是她的男朋友更粘她。“哎,小孩子一个,怎么办呢?”
菩提甘露坊晚上七点下班。到七点,餐馆就要开始赶人了——佛门净地,当然要遵守清规戒律。出来之后,天已经漆黑黑。寺庙里面空无一人,却听得隐隐的木鱼声。循声过去,几个小和尚正在做晚课。其中一个经文背的不熟,还要照着念,憨态可掬。和着经文声,我们从寺庙中出来,最后路过天王殿。“风调雨顺”因为要重修,被破布和脚手架罩的严严实实。倒是殿中间的弥勒佛光鲜亮丽。M姐走上前去,在离开前最后为弥勒佛又捐了些功德,双手合十拜了又拜。大家就此分别,说着再见。大飞提醒说:我三个月之后会离开,M姐明天休假不知何时回来,这一别也许就是永别了。我还不知说点什么好,M却先说:怎么能说永别呢?大家都在这个地球上,有缘再见的。
那弥勒笑口常开,只是不知在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