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相声的秘密(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学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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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名家】之张寿臣的秘密(2)历练

张寿臣结束了三年学徒生活,意味着他将独自面对人生的艰辛与风雨。这一年,他十五岁。

与我们大多数人更喜欢在一个集体里讨生活不同,张寿臣急切地希望着能够自己撑起一片天地,这样可以把挣下的钱多多孝敬母亲。

但是,现实往往比理想要残酷得多。

在独自到天桥去凭能耐吃饭的第一天,张寿臣就被两大难题所捆住了脚步:一个是同业者的“挤兑”。在面对一个没有组织保护的竞争者时,同业者们往往会选择施以压力而使其知难而退。另一个是观众们的不认可。主要由于张寿臣掌握的能耐还不全面,节目还多为照本宣科,没能经过长期的舞台磨砺,难以真正送入观众的耳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正处于变声期,嗓音往往由清脆响亮变得粗哑难听,无论说还是唱,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所以被演员们称为“伤人缘”的时候。

这两个问题——尤其是后一个——对于一个相声从业者来说是十分致命的。怎么办?

也许上天觉得这个十五岁孩子的肩上的压力还不够大,便又为他增添了更多烦恼:出师不久,张寿臣的哥哥夭折而亡。这意味着,这个本就残破的家庭的全部重担,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苦,饿乏其身……”

张寿臣也许并没有读过这些文字,但他用具体行动诠释着自己的使命:把相声说好,让家庭无忧。

很显然,张寿臣的使命看似两条,其实家庭能不能无忧仍然取决于其能不能把相声说好,也就是说,他的核心任务就一个:如何把相声说得观众爱听、同行称赞?

要做人上人,需吃苦中苦。这个道理张寿臣是很明白的。所以,他下定决心,要通过反反复复的演出,让自己掌握的大量作品不断改造、完善。而为了摒弃其他因素对演出的干扰,他毅然决定,离开久居之天桥,辗转奔波于香山、颐和园、护国寺、白塔寺等地。以至到后来,甚至想到要离开北京,到全新的地方去,接受更广阔的观众的“检阅”。

俗话说,孤木不成林,单丝不成线。正在张寿臣盘算着如何走出京城时,他遇到了艺术人生中第一位搭档——聂文治。聂文治亦出身贫寒,拜朱绍文再传弟子范瑞亭为师,与张寿臣同辈,且年龄相仿,但学艺稍晚,以师兄呼之。此时,聂亦刚出师,且到了伤人缘的时候,所以二人相见,必有惺惺相惜之感。之后,二人互为捧逗,游走在京城各地市场。不久,在张寿臣的怂恿下,二人离开京城,开启了一次长途旅行演出。

本次“旅行演出”,由京城奔东,途径通州、三河、丰润、唐山、塘沽、天津,以步当车,不畏饥寒,历时二百余日,行程八百余里,拓宽了相声的传播区域,是相声史上不得不提的重要一笔。

当然,这次演出对于张寿臣本人来说,亦是极为重要的历练过程。其行程之内,或在乡村集市上撂地,或在城内划地为锅,在完成“圆粘”之后,对节目内容往往需要随手拈来、“信口开河”,根本没有准备的时间;另外,其面对的观众可谓三教九流、男女老少、形形色色,如何根据不同的人群,去安排不同的节目、翻出不同的“包袱”,甚至于使用不同的敛钱手段。这些都是一个合格的相声艺人所必须掌握的。

重新返京的张寿臣,在相同的场地,说同样的节目,与之前相比,效果可谓天壤之别。究其原因,就是张氏的艺术水平有了较大提高,换句话说,他在快速成长。

但是,成长并不代表成熟。张氏艺术的成熟,还需要经过一次更为彻底的历练过程。

1919年,艺业大进的张寿臣在京城著名的曲艺园子“四海升平”演出。一日,在张表演完传统节目《交租子》准备回家时,园子老板庄荫棠先生向其直言不讳,提出了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张氏的表演幽默含蓄、无可挑剔,但是其演出的内容则有明显错误。”原来,《交租子》中,在逗哏的吹嘘“我家老爷”官大、派头大时,有这么两句:

乙:道台出门儿(打)十三棒,小七爷下天津打三十二棒长行锣!

甲:还没俺老爷锣点儿多呢!

作为清末文人的庄荫棠,对此是有异议的。他认为“小七爷”特指载涛,其从未去过天津,即使去过,已处末世的他,亦不可能有如此排场。所以,他认为应该将“小七爷”改为“老七爷”(奕譞),虽仅改一字,则正误已分。

张寿臣听了此言,赞叹不已,不仅虚心改之,且学着推而广之。他认为,相声文本大都由文化水平不高的艺人们口耳相传,今相声已历近百年,文本中断难避免出现错误。而这些错误如果不进行修定,必然还会以讹传讹,流传下去。于是,张寿臣决定,要对自己掌握的段子逐一梳理,进行一次彻底的“漂白”,即通过“漂洗”,使之让艺人说着明白,让观众亦能听得明白。

这是一项极其重要的工作,也是一项前无古人之举。但是,这项工作对于一个仅读过六年书的张寿臣来说,显得太过艰巨。

当然,这项工作并不一定非由他来做,甚至于说,这项工作并不一定非要做。作为一个把相声视做生命的人,张寿臣却不这样想。他以对艺术高度的责任感和使命感,选择了向困难挑战。

为了督促自己达到目的,张寿臣还为自己设定了一条“红线”:凡是弄不懂、改不了的段子,一律不说。这样一来,在短时间内,张氏的节目范围越来越窄,即使是能搬到舞台上的节目,他在演出时,也像被一个无形的框圈定了似的,显得畏首畏尾。

其实,这是一种好现象。一般来说,人们面对一种技能,往往要经历这样的过程:初学时觉得难得很,害怕去做;在接触后,往往觉得简单,便无所畏惧;再然后,随着对之有了更深层的理解,便重新开始畏惧,或者叫敬畏。随着更深的了解、掌握,敬畏过后,则会渐渐不畏、随心所欲。

正所谓,知耻而后勇。张寿臣畏首畏尾,证明其对艺术的理解更进一步了。

为了做好这项工作,张寿臣买来大量书籍,并在晚场演出结束后挑灯夜读,孜孜不倦、久而愈笃,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势头。

在个人不懈的努力和庄荫棠、蔡友梅“两位老师”(张寿臣语)的帮助下,张寿臣对传统相声的改造渐入佳境、初显成效。其说出的作品含蓄隽永、雅俗共赏,很多观众,特别是中上层人物,对张氏节目趋之若鹜,奠定了其位居“五大王”之列的坚实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