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去了欧美弄潮儿趋之若鹜的原宿，这次坐两个站的山手線去新宿——绿色的山手線真是東京生命线，离了它不成。
新宿站构造非常复杂，中央東口和東口还不同。万一出错了闸，又不想到外面绕一圈回来搞到约会迟到（“对不起啊，我好像会迟到五分钟的样子”，一条所有東京人都曾发给朋友的短信），就只能买最便宜的车票，重新来过。这种车票有个专称，叫做入場券，但不是日本人忽然爱开玩笑了，只是汉字和漢字的语感不同而已。
啊，Eileen，好久不见。
夏日骄阳里Eileen的睫毛扑闪扑闪，长发垂顺，不流一滴汗。她穿白色T恤，牛仔短裙，一双Gucci紫色漆皮高跟鞋（pumps）。既是女孩的纯情，也是女人的妩媚。
我和她每次都想不到要去哪儿，想不到要去哪儿，就会来新宿。久了之后才发觉这早定了，因她是新宿化出来的。
有一年情人节，Eileen叫上我一起去置礼物，也是我唯一一次在伊勢丹买东西。
十几岁的时候看《欲望都市》（Sex and the City），觉得女主角400美元一双的鞋子贵上天了，走出家门才知大把鞋子动不动就是两倍以上价钱，还是减了价的。然而下班经过伊勢丹，哪个白领不折腰呢？试鞋子啊，不知是减压还是增压了。
我一度想毕业后留在日本工作，其中一样感兴趣的就是百货店。伊勢丹接近百年历史，仍然萌发着勃勃生机，不但销售成品，还和传统工艺品牌联合开发，比如把软糖装在胶管里，五颜六色的好像唇彩。而且基层工作人员也如同蝙蝠侠他管家，西装与脊梁齐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真是不多人抢的工作你也不去找呢！”Kim（初见《六本木（夜）》）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她比我早一年毕业，找了一圈没找着中意的，回韩国了。
如果不是来了日本，我不会相信百货店的工作这么吃香，也不会想去应聘。
当日Eileen和我先是去了Paul Smith，因为她男朋友喜欢。但结果她不喜欢，转而去了Diesel，立定主意大兴改造工程了。
她很快看中了一条牛仔裤，尺寸大概如此如此，临给钱的时候，又添了一双帆布鞋，码数大概这般这般。她从钱包里点出十来万现金，我和收银员脸上禁不住掠过零点一秒的讶异。
金钱可以收买纯真，也可以维护无邪。Eileen至今笑起来仍像十年二十年前，尽管那时我还不认识她。
她的第一志愿是東京外国語大学，我也报考了。因为要考日本史，所以去紀伊国屋买了课本，几乎没翻过，她却连课本也没买。
“这怎么行呢！反正我也用不着了，你拿去吧！”外大入试还没考，早大已经有了结果。那课本是为数不多的我能给她的东西之一。
现在倒过头来，说说那紀伊国屋，和伊勢丹之间没有几步路的。在没有图书大厦、购书中心的東京，可称为特大型书店了。这儿上楼有电梯，电梯有电梯小姐，穿套装，戴礼帽和白手套，声音比专柜小姐更尖更细。本就尴尬的狭小空间，越发一秒钟都不能多待。
大众书店当眼的地方，常有一些**********，日本衰亡论的著作，紀伊国屋也不例外。还有一大类是给日本人看的日语书，轻松愉快的如《日本人不知道的日语》（『日本人の知らない日本語』），悬梁刺股的有日本漢字能力検定参考书，阵势大得敢跟英语辅导类叫板。起初我叹今日中文之境遇，大国之内得几人在乎，后来又叹日本出国留学的越来越少，只和自家人玩泥沙……自觉这语气再说下去得老二十岁，不说也罢。
新宿和銀座好像一对双胞胎。家底雄厚，而大了之后分道扬镳，各占山手線圈的九点和三点。一个仪表堂堂，无可挑剔，一个离经叛道，红尘滚滚。
“御姐桑[1]，你的发型和你很衬呢！”我和秀妍正在找小肥羊，一个牛郎凑上前来。
“御姐桑，你穿白色真好看！”他又补了一句。
小肥羊啊小肥羊，你怎么开在歌舞伎町呢？
我们用伞挡住脸，快速通过。身后那人不满地叫嚷：“拽个屁啊（偉い）！”
态度这么恶劣，怪不得还在街上拉客。
看看灯箱上的照片就知道了，牛郎不以外貌取胜。他们大都长头发，染成金色，再用大量发胶整出个三尖八角来。眉毛修得过了，粉底打得厚了，不是穿着诈骗似的西装，就是打劫似的皮衣。莫非女人喜欢的原来不是干净清爽的气味，白衬衫，真诚的表情，手背上微微突起的青筋？我也蒙了。
结果我们在小肥羊门外翻了翻菜谱，决定不去了。因比国内贵，心理不平衡。去了一个内脏烧烤店（ホルモン[2]），也搞不清哪个是哪个，百无禁忌地吃了。脂肪丰富的部位最好，杨玉环那么好。
秀妍说她要戒烟，掏出一支假的来。日本的烟又涨价了，而且想去自販機买还得照张相办个证，麻烦多多。我也装模作样吸了两口，那假货不知是什么做的，重得要紧，差点夹不住。大概她也没戒成。
那晚是我和秀妍最后一次见面，去了二丁目[3]。
二丁目千千万万，二丁目又只有一个。无论是銀座二丁目还是渋谷二丁目，没了姓氏也就没了名字，唯独新宿二丁目，就是二丁目。
听昨夜晦涩暗语，话今日骄傲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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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日本小肥羊http：//www.hinabe.net/
注释
[1]御姐桑：此处称呼年轻女子，语气较亲切，任何人可用。有别于“御姐”。
[2]ホルモン：此词本作荷尔蒙解，何以给烤内脏借了去，暂无定论。
[3]丁目：日本不以街道表示地址，范围较大的“区”下有范围较小的某地（如荒川区日暮里），某地又分割成若干“丁目”，丁目下还有更小的“番地”，最终定位为“号”。丁目约莫是街区（block）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