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东京归人(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在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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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二丁目

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五还是五号,ArcH都会办一场女同志大派对。不过是哪天已经不重要了,ArcH已经不在了。

上次说到我们在新宿找小肥羊,最后转向烤内脏,正是这场派对的前戏。吃完烧烤大约是晚上八点,我们确定了一下ArcH的位置,还没开门呢,得找个地方打发时间。

这时迎面走来一对情侣,女的好像是轻易不出门的千金,男的身材颀长,穿着胀鼓鼓的羽绒背心,却不显臃肿。

“喂,你看到了吗?”

“什么?”

“那两个是les啊。”

“啊?!”永远不要觉得自己的雷达(gaydar)很灵。这活儿和区分中日韩三国人民一样,看得多了才知道不容易。

不过也实在不用打地鼠一样,看到个同性恋就大力捶下吧,这可是见不到几个异性恋的二丁目。

秀妍说她想去一个以前去过的酒吧,却怎也想不起叫什么名字,查都没法子查。而我正好穿了一双十二厘米高的豆令,实在不堪在街上流连。旁边有一间餐吧,看着不错,便把她拉了进去。

这餐吧处处装点着大象与芭蕉,深秋中送来一股热带的暖意,做的却不是泰国菜。一个十分和气的欧巴桑和另一位掌柜(当然,也是女的)接待了我们,原来这间“温泉蛋”(Ontama)小有名气,是大有名气的“卵”(Tamago)之姐妹店。女客男客都欢迎,不过男客第一次来得有女性陪同。

我们一人要了一杯“莫斯科骡子[1]”(Moscow Mule)。秀妍趁欧巴桑去了准备,小声说:“喝了快走吧,我不想和欧巴桑一直聊。”

同属一个弱势群体,容易相亲相爱。但同性恋这个弱势群体已经不那么弱势了,数目多得足够分化了。嫩的不想搭理老的,女同志不喜欢男同志,明的暗的种种歧视。

“秀妍想找一间酒吧,但忘了在哪儿,也不记得名字了……”不管怎样,我们和欧巴桑互通了昵称。

“嗯。很小的一个酒吧,在楼上的。”秀妍好歹开了口。

“是不是KINS WOMyN啊?”几番来回,欧巴桑已经有了答案。

然而秀妍一脸困惑,对那名字毫无印象。

欧巴桑走出吧台,在门边的小书架上拿了什么,给我们一人一份——呀,好详尽的二丁目地图!不但标记了所有去处,还注明了是男是女是混合。

谁知秀妍一看那地图,更糊涂了。

“嗯……很小的,在楼上,很多年轻人,可以跳舞,听起来就是KINS啊,对吧?”欧巴桑向掌柜寻求支援。

一个日本人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是十分肯定的了。十五分钟后,来到“第一天香楼”(第1天香ビル)跟前,秀妍的记忆终于复苏了。不过那晚犯了迷糊症的她还是推错了门。我没看见里头什么情况,只见她急急退出,好像撞了鬼一样。原来KINS得再上一层,此间都是男人。

终于到了。KINS的墙上贴着《拉字至上》(The L word)的海报,有几位主演的亲笔签名。两个微微发胖的白人女人在吧台边勾缠,用情而不用力。另有两个日本女孩,似乎是好朋友,在DJ旁边不管不顾地跳着,累了就以酒代茶。

我和秀妍也干了两杯龙舌兰,还有三杯调酒。酒保不太言语,也不与人眼神接触,十足少女漫画里的内向男主角。她的头发很短,看得见颅骨的形状,打了很多耳洞,小臂上有纹身。注意看时,皮肤却是纤细的,动作是细致的,人大概也是细腻的。

走出店去的时候,脚没有那么痛了。ArcH已经热闹起来了。

不在了的ArcH,那时候全年无休。有时办沙龙研讨LGBT文化,有时办派对。派对各种各样,这晚只有女性可以入场。

前台给了一个圆形纸牌,让我们写上“属性”,别在衣服上。我心里不大情愿,但还是照做了。别上去还可以摘下来,不别上去,什么都要守规矩的日本人可能得哭丧着脸,死活不让进了——前台给我们贴标签,我也马上给她贴了一个,谁也别说谁了。

会议室大小的空间里挤进了一个年级那么多的女孩子,大多看来十几二十岁。有的穿着松松垮垮的裤子,套着大了两三个码的卫衣。有的西装领带配牛仔裤。有的蓬蓬裙,黑色丝袜,高跟鞋。有的好像下课之后没有回家换衣服。大家互相打量,表面上却毫不在意。

约莫午夜时分,一个三人女子团体登上舞台。中间一个生得尤其标致,好像哪个明星。她们穿得本来就少,一边跳一边脱,最后只剩下丁字裤和乳贴。那乳贴垂下珠穗,流光溢彩,舞得叫人把鲜活的肉体也忘了。

女孩子们乖乖看着,前排的人甚至自动蹲下来,好让后面的也看得清楚。只有靠墙站的几个,有点儿松动,轻轻摇摆。

“不跳舞吗?”忽然有人从背后轻轻拍了我一下,却是个眉清目秀,估计很有男人缘的女孩。

“……我在等我朋友。”话一出口,我都被自己木头一样的语气吓了一跳。

可好,秀妍拿着饮料回来了:“气死我啦!有人问我多少岁,然后就走掉了!”现世报来得真快,方才还在嫌弃欧巴桑的秀妍这下被嫌弃了,其实她也就二十五岁而已。

并且那个拍我肩膀的女孩,搭上了嫌弃秀妍的女孩。

……

我和秀妍打了车,回她家,比较近。开门之后我发现沙发换了,原先温馨和乐的布艺变成了面无表情的皮革。

“那沙发怎么了吗?”

“友子上个星期来玩,吐在上头了,臭死啦!味道散不掉,只好扔了呗。”友子就是在宇都宫的鞋店里工作的那位朋友(参《番外篇:一日来回小旅行(其二)》)。她和秀妍认识起码十年了。那时秀妍刚来日本,日语还是友子教的。

“我和她绝交了。”

“哈?!”我愕然。

“狗还会自己上厕所呢。次次都这样。”我再一次愕然。

大概有很多事情我不知道吧。我知道的不过是,友子哭了,因为友子一直喜欢着秀妍。还有,秀妍放不下离她而去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的前女友。

参考资料

KINS WOMyN http://26.xmbs.jp/KINSWOMyN/

Ontama http://www.dreamswan.com/Sjk/S2/S13/Ontama/A00.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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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莫斯科骡子:主要成分是伏特加和姜味汽水(ginger ale),東京的居酒屋与酒吧无论如何必备之品种,原因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