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烟火长沙(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在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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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后会无期

第一次听见邓紫棋唱这首歌的时候,是在七月的上海。那时夜空里飘洒着迷蒙的细雨,街灯映衬下的梧桐树则生长得蓬勃有力。晚会热闹而欢乐,短暂的时间里面,来自各地的人儿相识相知,似乎从不生分。室友末考将至,提前乘飞机回了东大,因此当我回到酒店空无一人的房间时,仿佛穿越了一场热烈的幻梦。那个夜晚听到邓紫棋唱起了这首歌,用模糊的令人沉醉的声音,不断重复着充满告别的词句,画面里是一个个渐行渐远的身影,隐隐呈现着似是而非的情愫。在告别上海的那个下午,下了一场好大的雨,万箭齐发的雨珠淹没了整个视野,明明在眼前触手可及的景物,也在突然之间走远了距离。那是一段难得的快乐时光,突然跳出原来的生活,眼前的一切都是美好而愉悦的,来得突然所以也走得仓促。

走在北京的地下通道,四目所及都是这部电影的宣传海报,后会无期这四个字偷偷地入驻了人们的视野和心灵。甚至是在北京回长沙的火车上半夜醒来时,耳际依然是邓紫棋那令人沉醉的声音,原来我已单曲循环着入睡和醒来。从长沙火车站出来,是一如继往的拖沓和杂乱,眼中的天地一下子变得狭小。可跟随着熟悉的公交车行驶起来的时候,不适感迅速消失,因为熟悉而回归平静。人总是一种复杂的动物,喜欢陌生带来的新鲜感,又放不下熟悉之中的宁静安然。此前结识的朋友,聆听的言语,观望的景致,都已后会无期。在告别之后,那些整齐干净的街道,璀璨夺目的灯光,虽然还在记忆里温柔地弥漫着,却也同时缓慢地消散着。有些美丽的惊喜,因为短暂而不可挽留,才值得让你我惊喜。

十月底的长沙,湘江两岸的植被已经荒芜,茂盛的绿意变成了颓丧的枯黄,而浊黄的江水却又在此时恢复了碧蓝,无声地诉说着季节的变更。那天上午签约之后,我驻足站台等待迟迟不来的公交车,看着阳光下的尘埃而恍然失神,那时的心里同时感觉到豁然开朗和徒劳无功。当时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来到这个地方,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感受悲喜明灭,像是时代中的一抹泥沙,不由自主地沉浮起落。原有的道路已经消失,在那条路上所踩下的深深浅浅的脚印也在消散,我为之所做的全部努力,如同川端康成在雪国里不断重复的四个字,徒劳无功。邓紫棋也这样唱着,所逝去的东西其实都已失去。就像是一条溪涧流淌过千沟万壑,在最终汇入海洋的时候,关于山谷和野花的记忆都会融化在大海的声音里。

想起年初的时候,是这四年里面最为颓丧的一段日子。就像每次火车快抵达家乡时,都要穿越岭南边界的绵长高耸的山脉,一条条黑暗悠长的隧道。在隧道里面,没有光亮,没有交流,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那段日子里,面对着无法面对的事情,感受着无孔不入的压力,在会场,在办公室,在老师的话语前,都会恍然若失。后来我明白了时间的两面性,它一方面会让你无处躲藏地浸入其中,另一方面又会大量地消散,迅速地推进。半年后,自以为的暗无天日却豁然开朗,我的目光穿越重重迷雾,看见青天白日。就像是火车穿出隧道的那一刻,巍峨的山林以一种磅礴的姿态突兀地撞入眼帘。只觉得日光强烈,满山苍翠,无限美好。于是,隧道里的那些黑暗,颓丧时光里的那些淤青,都已尽数消散,后会无期。

转眼之间到了寒凉的岁末,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去见了一个重要的人,多年前的朋友。想起告别的时刻,我好像只是静静地站着,什么都没能说起。那时杰伦还在唱着《枫》,说挽回要赶在冬天到来前,可我始终没能伸出那只挽留的手,大概是彼时的少年太过怯懦。四年的时间里,经历了四轮春夏秋冬,看着岳麓山的枫叶绿了四遍,红了四次,生长而又凋零。每次经过杜牧写诗的那个地方,都想要捡拾起掉落在地面的红枫。如果当时也这样做,那么在冬天到来之前,是否能像收藏一片枫叶一样把一个人留住。如今共同漫步古寺长廊,走过山间小道,观赏山茶花开,仿佛都和当时一模一样。时光如谎言般从未走远,突然回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可当时听过的音乐,已经忘了是谁在唱,当时桌上的一杯茶,好像还没有喝完。当时如果没有告别,当时如果选择留下,其实又能怎样,一切早已后会无期。

2014已经无可挽回地结束了,站在一个新年的起点,回望旧岁的开始与结局,都充满了告别的意味。在过去的一年里,我曾跌入黑暗的深渊,感受无处不在的黑暗,却也在黑夜的尽头看见璀璨无比的烟火,一骑绝尘的美感。经历了几次的告别,也说过了几次后会无期,终于在这段旅程的尽头寻觅到生活的出口。我带着一双黑色的眼睛,凝望着清澈的阳光再次落下,穿越浓密茂盛的樟叶,在干净的地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那些自由而灵巧的鸟儿,在枝叶之间不停地跳跃着,发出清脆而快乐的啁啾声。天空湛蓝,云彩白净,温暖的冬日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仿佛走过一场大梦。记得当时是在大叶榕树的黄叶纷飞里入睡,而如今在香樟树的绿叶和阳光中醒来。至于下一次梦境如何,在哪里醒来,一切都未可知。

虽然后会无期的词句写的很模糊,邓紫棋唱的也很模糊,但是我们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见韩寒是在告别,他的小镇,他的童年,他的一路风尘。当那些具体的人事以一种模糊的意象和声音传达出来时,便有了更为庞杂的意味。我总是会在这首歌里想起上海的那个夜晚,那些温柔的雨雾,那些蓬勃的梧桐,以及当时复杂而欣喜的心情。在这一年里,我也说了几次告别,和许多人事说了后会无期,告别了年初那一段颓丧的日子,告别了七月里那些美好而愉悦的时光,告别了我的来路,也告别了一个人。四年的旅程即将结束,在这座城市度过最后一个冬季,明年的这个时候,已是另外一番光景。2014年结束之后,我跟随着时间和命运的指引,在阳光和绿叶的映衬下,继续朝前走去。

2014,后会无期,我踏上了另一条平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