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乘着光掠过影(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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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催眠大师》——醒来啦,喂!

昨天看完了《催眠大师》,片中人被催眠后一会儿一个场景切换,一次次跑到自己的潜意识里游走,让我看得非常欢欣。催眠术能让人进入遗忘了很久的往事,能让人看到尘封的过去,揭示出令你悲伤的答案。催眠师给你在意念中造了个场景,你就进去,梦游一番,他们数一二三,你就出来。虽然你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但是有人制造了梦境给你,你就身未动心已远了。

电影一开始很惊悚,最后很悲伤。催眠,串起一段又一段往事。

一出电影院居然天色昏黄,狂风大作,风把土黄色的天空又吹成了赭石色,大街上小长假的人群被吹得无影无踪。从一部超现实氛围的电影中刚一走到现实,就体验了超现实天色,我却没心思多想这份幸运,因为豆大雨点已经砸到我身上。我非常担忧,想到721淹死的那位儿童杂志编辑,想到了“莫装逼,装逼遭雷劈”中的雷劈。

于是我在这壮烈的翻滚乌云下,夺路而逃回到家。在窗口看雨哗哗下。

我一边看雨的涟漪一边想刚才的电影,继而想起我人生中的两次被催眠,我暂且将它们归类于催眠。

第一次是两年前。

当时我下载了一个APP,名叫我的前世。然后在一个午休时间躺在沙发上听,耳机里传来静谧的音乐和一个男人的说话声,音乐有点像溪水,男人的声调有点像唐老鸭。他每说一句话,中间都停顿很久,他最先是让我放松身上所有的关节、骨骼、肌肉、神经,后来他说:“现在,想象你现在正身处在一个漆黑的洞穴中,你看到前方有光明,光明越来越近,那是一扇门,想象着那扇门的样子,门后就是你的前世生活,现在,推开这扇门……”我不知道是真的被催眠了,还是想象力的关系,我那天一边听着这个APP,一边真的看到了一些景致。

我看到了一座花园,全是花,数不胜数的花。这是个有山坡的花园,我绕过山坡,登上一座亭子。亭子里边是我穿着古装的前世父母,好像人五人六的样子,他们在吟诗作赋。我行了礼节,低头的时候,我看见了自己的长衣长裙。礼毕,我离开了亭子跑下山坡去……然后那唐老鸭声音说:“接下来,将发生你的前世最重大的事件,回想一下,那到底是什么事件……”于是,下了山坡的前世的我来到了池塘边,脚下一滑扑通一声就跌了下去。到现在我还能看到那池塘里的荷叶是怎么被我的挣扎搅得乱七八糟的。

后来现实中的我只觉得困得厉害,就把这个程序结束了,摘掉耳机立即睡死过去。

醒来之后,只记得身体非常不舒服,头昏昏沉沉,四肢无力。

第二次被催眠,是跟着一个修佛的朋友去见她的密宗上师。

上师的家就是个佛堂,一进大门就看到屋里挂满了五彩的经幡,烟雾弥漫在室内空间里,莲花和蜡烛摆得哪哪都是,上师穿着喇嘛的红色袈裟,盘坐在沙发上。

我听上师讲了一会儿六道轮回和无常。上师说我挺有佛缘的,可以让我尝试一下禅定。上师让我保持腹式呼吸,放松全身,闭目。然后他熄灭了灯火,开始播放空灵的音乐,手持一种密宗的铃摇了三下,念了藏语的经文。我闭着眼,然后眼前的漆黑就开始发蓝,蓝中见白,我仔细一看,那些白色是雪山的山顶,它们就在我的下方缓缓移动。我向左右观望,看到了自己拍着巨大的翅膀,就是由白羽毛组成的那种类似仙鹤的翅膀。就这么飞啊飞,掠过一个又一个蓝蓝的雪山之巅……然后铃声响起,上师让我从禅定中出来。他问我看见了什么画面没有,我说看见了,看见雪山了。他说我初步禅定成功了,并且告诉我这些眼前的景象是前世的记忆。我问上师那我前世是什么呢?他说有可能是山神。

我听到山神这个词顿时感觉志得意满的,突然又想到自己上一次跟着APP看到了自己前世明明是被淹死在荷塘里的女孩,就又心生各种疑问。

我并没有追问上师,去解决我心里的疑问。我只是觉得这些大概都是催眠。

催眠很舒服。如同强行做梦一样,都是让你人在这里身也在这里,但思和魂却去了不是这里的地方。让人看不见周围的实景,不记得身处何方,忆不起真实的自己,忘记了应该认得的人事物。

现在,我看着雨,心想:让一个人的意识脱离现状的情况都是催眠,让一个人淡化怀疑和抵触功能,产生了和原本的个人不同状态的情况就是催眠吧。

据说有的人很容易被催眠,有的人却不易被催眠。

我把生活中的人们挨个想了想,想着他们谁很容易被催眠,谁又难以被心理暗示带着走。一开始,我觉得我认识的大多数人都很难被催眠。尤其是那些又聪明又机敏的人,他们各个经验十足,在社会生活、工作压力中游刃有余。我常看着身边的人成功地歌舞升平,看他们起高楼,看他们会宾客,看他们赢了办公室战争、看他们稳稳立足在名利场。

但我继续看着雨从天降,又看着灰黑的苍穹,突然发现这个答案是错的,连问题的方向都是错误的,真正该问的是:我的生活中究竟有谁没被催眠,又有谁有本事从催眠术中醒来?

我认识一个女孩,是我发小儿。她念大学时就迷恋上了骑行,从四川进藏,走317国道。途经河流、瀑布、盘山路、村镇、塌方的大石块,翻过雪山、进入高原……

她说她深夜骑行在西藏的旷野里,头顶是无法言喻的星空。

我见过那片星空,那是我五年前去藏区旅行时窥见的星空。那天凌晨四点,我从旅馆出来坐上从日喀则开往珠峰大本营的越野车。车在荒原中疾驶,路前方常能看到夜奔的狐狸。我从车窗向外看去,奶白色的银河就流淌在我的前额上方,密密麻麻的恒星似乎在夜空中形成光波,它们宁静地涌动着,涌动了不知几千亿年,星空中有些黑暗的缝隙似乎要吞噬观看它们的人。我看着星空,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我惧怕着它们作为星星的永恒和自己作为一个人的的短暂,但我又在内心相信着人类的生命经历短暂的人世时光最后亡逝,是为了和星空重聚,达成共同的永恒。

我记得我不敢看它们太久,它们太绚烂太令人恐惧。我闭上眼睛,想着北京的霓虹、想着车水马龙,堵车堵得密不透风的二环路。但没用,我知道星空就在头上,永远在那儿诡秘地涌动。

所以我问骑行的女孩,在荒原里,在那么惊人的银河星空下边,你恐惧吗?恐惧的时候你祷告吗?

她说:“在那种时刻,只能心无杂念,连祷告这样的念头都会带来危险。只能面对最现实的眼下。不要走神、不要想事、不要期望、更不要恐惧,那些都不清醒,一定要做到非常专注,不能被催眠。”

“所以,最现实的就是荒原、黑夜和星空?”

“对。唯一的现实。”

此时,我看着雨中的城市,直到夜幕低垂。雨停下来,风把云吹散了。街边的各种灯光亮起,烧烤的人们买了啤酒,一串一串地吃着羊肉,脚边是一滩一滩的积水。我看着城市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

原来城市灯火下的每个人都在催眠术中,每个人都是彼此的催眠大师,人们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场景、一个又一个环境,人们用无休止的忙碌和功利,挡住了头顶上的可怕的浩瀚,在无数个白天、无数个夜晚,人们抬头看着催眠术创造的上空,没有星空只有霓虹,“一,二,三”……依然没有人醒来。

没有人怀疑不眠夜虚幻的城市灯火,没有人想得起真真切切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