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相信,那个站在玻璃门里脸上满是麻木的女人,此时会流露出凶狠的眼神。那会儿两帮人已经打了起来,互相挥舞着棍子,一些人扭打在一起。但好像是约定好的,没有人用刀子,他们都把刀扔在了饭店的门口,打得热火朝天。看上去这样的打斗并不常见,运煤帮的人多,占了上风。陈哥异常凶猛,打得两三个人倒在了地上。
几个厨师拿着菜刀,站在屋里,倒是愣住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坐在位置上,只是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只有王师傅,我看到他的手在颤抖。他在柜台里一动不动,望着门外,然后似乎下定了决心,从抽屉里把一叠钱攒在手里,然后走到了饭店门口,喊道:“都住手吧。钱我给。”
站在一旁的女人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情,她穿着一件白色外套,身子看上去出奇的瘦,脸上颧骨突出,如果是半夜在路上撞见,被当成鬼吓到都很难说。但那会儿看去,还是有些姿色的。她穿过扭打的人群跑进了屋子,途中被一个运煤帮的男人打中了肩膀,差点倒下。她跑到王师傅的身边,说:“F县再也不是以前了,现在有人能对付他们。”王师傅并没有感谢她的意思,说:“你觉得还不够乱吗,都好不到哪里去。”他又喊了一声:“停手。”
两帮人终于同时停住了,有一个男人好像反应有点慢,还在打着另一个人,看上去很滑稽。他们许多脸肿了,有些手上沾着血,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其他人的。女人带来的那帮人很多都是地上爬起来的,他们聚在了左边,狠狠地望着旁边的陈哥和运煤帮小混混。王师傅走上前准备把钱塞给陈哥。陈哥瞥了一眼旁边的那群人,并没有接过钱,他抹了抹嘴角的血,伸手指着王师傅说:“钱我不要了。你记着。”说完,他又往屋子里看了一眼,一开始我觉得他在看那个女人,可几秒钟后我意识到,他是在看着我。这让我有些不自在。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把目光收了回去,带着一帮人离开了饭店,原路返回。王师傅望着他们走,扭头用教训的语气对女人说:“以后少去招惹黑社会的人,没有什么好结果。”女人没有理他,对外面的人说:“没事了,走吧。”说着,自己也走出了饭店。走到门口,她扭头了,说:“我不爱管闲事,要不是张卓,我才懒得管你。”
我很想再问些什么,但是王师傅显然不想说话了,他背着手,走进了后厨。面对着还握着菜刀的厨师,我除了站起来走出去以外,没什么可做的。那时已经是傍晚了,说实话,我的心情有些糟,本想着这一趟F镇之行能有所收获,可到头来,我觉得更加乱了,也许这一切真的和程木的死没有关系。走在幽静的巷子里,我忽然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在意程木的死因,也许就此忘记会更好。但是很快,我就明白,自己在乎的,还是安禾乔。理智告诉我,幸福不止是安禾乔一个人能带给我,董瑶,这个进入我生活的人同样能给我,何况我们是同事,能够时刻见面。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带来的结果一样就会满足的。必须是那个人,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会时常出现在脑海里,最后一个问题钻进了我的脑子里:如果此刻安禾乔回头,愿意与我重归于好,自己是否会答应。但我想,答案是否定的。我的心里有一个冰柜,里面躺着的是死去的程木,也许还有死去的我。
再次经过巷子离得那幢二层小楼,大门紧闭着。我继续往前走,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小巷,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仿佛是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像是梁辉。我赶忙冲进小巷,路很窄,只能一个人跑。但那个身影只是在小巷的尽头一闪而过,当我跑到巷子口时,发现那里还是另一条长长的巷子,空空的没有一个人。南方的巷子就像是迷宫一样,我觉得自己彻底迷路了。
当我回到N城,已经是夜里九点多。走在街上,我发现路边长出了许多嫩嫩的青草,它们在商店的霓虹灯照射下显得那么渺小,却让我意识到,冬天是快要过了。不知不觉,自己来到这里也几个月了,很多事情都和以前不太一样,我不再是在S城时的那个我,变得更加冷血和复杂,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接下来的一周都在上班,平淡无事。我并没有跟董瑶说起周末自己的F县之行,她也没有问。我俩就像往常一样,忙着写稿校对,闲的时候就在电脑上QQ聊天,聊的都是些说过就忘的话题,但我觉得自己更了解她了。她比安禾乔更有事业心,也更健谈,与我的距离似乎遥远一点,这种距离给我一种奇怪的安全感。出于在农家乐时我俩同时消失,杂志社里已经流传开来,无非是说我和董瑶从那天开始已经好上了。我和董瑶没有否认,甚至在中午下楼吃饭都牵手了。别人怎么说让他们说去,这一点上我俩意见一致。
周六,我和她约着去N城的风景区玩。我虽然已经来这里很久了,以前却只在安禾乔公司附近闲逛过。风景区坐落在N城的北边,有一座不高的山丘和大片的树林,山的半中腰是有百年历史的寺庙。整整一个下午,我俩都在爬山和下山中,在寺庙里吃了素斋饭,直到晚上才一起回了我租住的地方。董瑶答应过我,那天会陪着我。两个人都很累了,各自洗了澡,然后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节目很无聊,我慢慢地沿着沙发爬向了董瑶,董瑶知道我的意思,坐到了我身上,我俩就在沙发上做爱。我基本没有出力,董瑶在我的身上,更像是一个控制者,按照自己的意愿扭动着身体。大概是累了,我记得我俩折腾了很久,然后都赤裸着身体走进卫生间,准备刷牙上床。董瑶半趴在水池边,边刷牙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站在后面,忽然又欲望难止从后面抱住了她。我俩又做了一次。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与董瑶,我们都是年轻的,肆意妄为,充满着活力,忽然感觉很好。
当我们筋疲力尽,躺倒在床后,我对身边的董瑶说:“搬过来一起住吧。”董瑶望着我的眼睛,很久后才摇了摇头:“以后吧,现在这样每周末约会挺好的。”我不知道要多久,但是也没有提出反对。因为我也觉得挺好的。
“上周末我又去了一趟F镇。”我握着她的手,决定说真话。董瑶似乎并不惊讶,她说:“嗯,结果如何?”“没有什么结果,倒是看了一场斗殴,差点被人打。”我说。“是不是运煤帮的人和另一群?”董瑶问。“你很清楚嘛,他们是谁?”我心里有了一丝疑惑。
“这两年F镇其实不止运煤帮,还有另一个黑社会组织,他们自称新运记,老是和运煤帮抢地盘。听说他们的后台也不一般,甚至可能比警察局局长还要高一个级别。具体我就不知道了。”董瑶说。
“你知道的已经很多了。”我不经意间说了一句。
董瑶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过了一会儿,她对我说:“其实我骗了你。”
“什么?”
董瑶说:“我认识梁辉。他的事我都知道。我的爸爸也不是什么开裁缝店的,就是运煤帮的老成员,每天都能看到老大。我很讨厌他,很小就来到N城上学,后来工作也在这里,一直没有回去过。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有一个在当黑社会混混的爸爸,虽然他自己倒是好像引以为豪。可是他根本不知道,我走进F镇那些商店时,那些人会用什么眼光看我,他们都认识我。我以为来了N城就不会再和这些事纠缠在一起了。谁知道会遇到你,而你会问起这些。你知道吗,就在昨天,我还犹豫了要不要辞职从此再也不见你。可是后来我对着镜子告诉自己,有什么好怕的,我还答应要帮你呢。最重要的是,我喜欢你。这世界上有些事情怎么也逃不了的,只能面对吧。”
我听了董瑶说了这么一大堆,说实话心里还是有些惊讶的,但这对我来说,似乎并不是件坏事。更何况,我对很多事情并不在乎。我搂住了她,开玩笑说:“明白了,我能理解你。对了,刚才我们也对着镜子呢。”董瑶刚开始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就笑着打了我两下。
仔细想想,那周末发生的事情不比上周要少。事情就是这样,有时你期盼,它却在其他地方,有时你忘记了,它们却蜂拥而至。第二天,董瑶离开了出租房,我一直把她送到了地铁站口。她说要去参加一个朋友聚会,并没有想邀请我一起去的意思。临走时,她亲了我的脸颊,说下周再见。虽然上班我们每天都见,但我已经开始期待下周了。
当我走在回家的街上时,手机忽然响了。我接了电话,周围满是震耳的音乐与汽车发动机声。但我却听得真真切切的,电话那头传来安禾乔的说话声。怎么可能听不出。
失败的感情结果无非两件事:甩和被甩。尚好的关系却有种三种:爱着,凑合和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