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还是昨天审问我的那个警察。他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的我，说：“第一次进来基本都是这种样子，今天晚上你会住到看守所去，至少三个月你看不到其他熟人了。”“来探望也不可以吗？”我忽然想到自己被带走时伤心的董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她，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探望？做梦吧。侦查期间你谁都见不着。带走。”说着，他身后出现了其他三个警察，他们押着我走出院子，上了警车，来到离警察局并不远的看守所。我坐在车里，看着郊区街边的商店以及窗外的天空，想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出来。
董瑶，安禾乔，我的父母，她们的脸庞轮流出现在我脑海里。我觉得自己最大的弱点在于想的太多，也许很多事情想不想都会发生。下了车，他们把我带进了铁门里，N城的看守所很大，有两幢房子，中间还有一块用铁丝网围住的空地以及厂区。警察把我带到了左边的那幢。依然是一扇铁门，看守的门卫拿着一大串生锈的钥匙，花了长时间才把它打开。我看到里面是一个很大的屋子，地上铺着白色瓷砖，两面墙下整齐地坐着很多人，他们都穿着看上去一模一样的橙红色囚服。有些人低头专心看着手里的书或杂志，有些抬头盯着我。我看着他们的眼睛里都是漠然的表情，忽然想到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监狱里的恶霸或者****犯，心里一阵害怕。我穿过了大厅，来到了屋子后面的关押处。
一个长长的过道向东西延伸着，黑通通得看不到尽头，过道两边是一间间狭窄的屋子，门是竖条的铁栅栏。它们仅仅地挨着，里面都很安静，但我觉得他们更像是一个个黑洞，随时想把我整个人都吞没。在一间屋子门口，押送我的人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个指着里面说：“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这些日子你就待在里面，每天九点熄灯，六点起床，每天一次训导，干活六小时，其他时间自己支配。”说完，他打开了铁栅栏门，把我推了进去。我差点没站稳倒在地上，但估计肯定会撞到旁边的床沿，能下脚的地方实在太少了。屋子里很潮湿，两边都是上下铺，两层，中间只有让一个人站立的空间。我站稳，往四周看了看，左边的床铺没有人，右边的下铺躺着一个****着上身的男人，他的头发被剃平了，两只眼睛直溜溜地瞪着我，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嘴唇上面的一颗大痣在过道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碍眼。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很傻地开口打了声招呼：“你好。”男人就像看到一个傻子般大笑起来，他对我说：“到这里还这么装客气，活该你进来。你肯定是睡在对面下铺的，只有那里还空着。这些年，看守所也很挤，可不是想进来就能进来的。”
“其他床铺没有人会睡吗？”我问道。“有啊，他们吃完早饭了，这会是早上的训导时间。”男人回答。“那你为什么不去？”我有些好奇。“我有病啊。”说着他抬起了自己的左腿。这时我才发现他的左脚少了一半，五个脚趾都不在了，他是个残废。
坐到自己的床铺上，我用力往下压了压，居然还是一张弹簧床，放在床头的被子和枕头散发着一股霉味。我想起自己在大学时的睡过的那张从来没有洗过的被子。男人躺在床上没了声音，就像睡着了。我也躺着，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小屋里很昏暗，就像牢房一样。我也变得有些昏昏沉沉，但我尽量不让自己睡着。
“你为什么进来的。”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他问我。我说：“没什么，杀人。”很奇怪，我说完有种得意与炫耀的感觉。果然，那个男人听了，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多了种避而远之的神色，他说：“这里什么人都有：盗窃的，抢劫的，杀人的，还有被冤枉的。可是谁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干过呢，据说警察也有刑讯逼供的，检察院来了就做做样子，谁不想早点破案呢嘿嘿。”“可是我知道自己确实没有杀人。”我愣了一下，接着说：“也许真的杀过一个，不过我不是因为那个进来的。”“嘿，管他呢，进来了都一样，在这里我们都是孙子。”
男人翻了个身，继续说：“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我他妈是个半残废我能干啥坏事，不过是看到别人把钱包和手机放在电动车后箱里没锁起来，我就偷了，可是运气不好，被人发现了。我是个残废我跑不快，被抓了起，非要送我到派出所还说我是个惯犯。我对天发誓我只干过这么一回。相信我，没几天我就能被放了。”他顿了顿，指着我的上铺位置说：“最好别惹上面那位，他可是真杀过人，看上去比你凶可怕多了。其实我相信，你没害过人。”
“别太轻易相信别人。”我苦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我望着头顶上的木板，想着昨天的审讯。很难相信，梁辉会到公安局把我供出来，他一个黑社会的混混，应该是受了指使。在F镇的那个晚上，在巷子里那个女人被杀死时，梁辉一定看到了躲在旁边的我。他和运煤帮一定想把这个杀人案的凶手按在我的头上。但关键是，我怎么会半夜出现在巷子口，女尸被他们弄到哪里去了。我好想问问董瑶，那天只有她陪着我。或许，我还想见见安禾乔，问问更早的夜晚，但现在想什么也不可能实现，我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我忽然有些害怕，仿佛自己的身体内部有着黑暗的阴面，而我自己却完全没有发现。也许，我真的做了很多事，我不停在脑海里否定着自己的这个想法。精神在反复揪扯中离奔溃不太远了。
过了很久，铁门再次没打开了，两个人走了进来。靠近我的那个人身材高大，看上去肌肉发达，右边的却很瘦，戴着眼镜，像是个文弱书生一般。他俩都注意到了我，肌肉男扭头问对面床上的那人说：“陈小苟，他刚来的？”陈小苟刚醒，点了点头，似乎被眼前的人有所忌惮。肌肉男又撇了撇我，问道：“犯了啥事啊。”我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我是被冤枉了。”肌肉男听了，冷笑一声，旁边的书生相貌的人插嘴道：“最讨厌听到这句话。”陈小苟躺在床上对他说：“老毛，可别这么说。人家来头大着呢，杀人进来的，你敢么，你最多就和我一样，偷偷别人东西而已。”肌肉男听了，多看了我两眼，似乎有些不相信，坐到了我的床沿边：“你倒是说说，你杀了谁。”
我望着他那双看上去冷酷的眼睛，心里有些发毛：“我说过，我是被冤枉的。”他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老子也是冤枉的，老子拿刀把自己的亲弟弟砍死了，可老子就是冤枉的，他该死啊。”“呵呵，不就是偷了你老婆么，多大的事。”陈小苟忍不住插嘴道。肌肉男听完，脸色都变了，忽然转向他，弯下腰伸出双手掐住了陈小苟的喉咙，用尽全力，看上去陈小苟就快要被掐死的样子，他使劲挣扎着，直到旁边的老毛上去救他。肌肉男松开手，就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陈小苟咳嗽了很多声，喊了起来：“张鹰，你疯了啊，来真的。”“小心点，以后再说这话我真的弄死你，我又不是没杀过人，什么被冤枉，呸，老子就是杀过人。”说完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爬上了上铺，整个床都在震动。
中午，我们排着队去食堂里吃饭。看守所的食堂比大学里的还要大，门口站着几个持枪的警察。我排队打饭，坐在角落里慢慢吃了起来，感觉有股快要过期的馊味，几乎没有味道，全是大白菜，零星地点缀着几块肉渣。不过对我来说，现在吃什么都是一样的，旁边就坐着陈小苟，他还念念不忘上午张鹰掐自己的仇，看着远处低头吃饭的张鹰，喋喋不休地说着关于他老婆偷人的事情，当然很小声，只是说给我听。陈小苟确实是个胆小的人。我没有搭理他，其实根本不想听那些，陈小苟不过是在自言自语发泄着心里的不满。吃完饭是劳动时间，几十号人整齐地坐在工厂里拧螺丝，边忙边听着喇叭里的教育广播，这样的工作会延续到傍晚时分，然后继续晚饭，最后大家被弄到一进门的大厅里，席地端正地坐着，听从外面来的某指导员讲一堆精神建设，党的政策之类的话。下面的人大都在打瞌睡，我听着听着不禁暗笑：自己在学校最讨厌上这种课，谁知道毕业了这么多年还得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