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被人控制在手中,也不想被命运控制,我忽然想,为什么不让自己摆脱那些思想和道德的束缚,做一下真正的自我,哪怕就算自我也是臆想的,也比困在牢笼里任人宰割强。如果能做梦,就算是个疯子又如何呢。从在看守所开始,我想把生命当做快要熄灭来过,每天都必须问心无愧,但重要的是,并不是你没有做坏事就能问心无愧的。
我站在被告席上,下面坐了很多人。律师告诉我,这件案子已经被报道出去了,在N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我的父母坐在靠前的位置上,董瑶就在旁边,而安禾乔却不在。我努力寻找着她的身影,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公诉方是一个穿着精干的中年女人,她首先向所有人播放了之前的两段录像:便利店门口,一辆车停了下来,从里面走出了一个人,只有背影,他拖着一个麻袋进了店里,过了一会儿走了出来。他戴着帽子,看不清脸。很奇怪的是,之前我看到过这个视频,那时我觉得并不是自己,虽然背影看上去很像。但现在,我却觉得那就是自己,内心深处出现的记忆场景就是这样的。我走进店里,里面没有人。我打开了袋子,把死去的程木放进了冰柜里,然后默默离去。
第二段录像,半夜的F镇,我走到巷口,甚至还对着摄像头望了一眼。虽然很暗,但确实是我。我转身走进了巷子,淹没在黑暗里,我的记忆告诉我,我把那个女人杀了,然后埋到了河边的树下。但董瑶告诉我,那里并没有尸体。也或许是她没有找对位置。
“请问你对这两段监控录像怎么解释。”她走到我面前问道。
我摇了摇头,说:“我一点也不记得了,夜里自己曾经去过这两个地方。我记得第一段录像那天晚上,我和前女友在住的地方待了一晚上。而后来的那个晚上,我和董瑶在一起。”
女人的眼里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可见她并不相信我的话。她应该知道自己问的这些都毫无用处。只要医生出示我的精神鉴定结果,一切都会结束。这年头,弄到一个假证明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她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请示法官要证人出场。一切仿佛是走形式一般。
我看到安禾乔了:脸色苍白,眼袋很重,像是很久没有睡好,比以前更瘦了。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太过复杂,充满怨恨无奈与若隐若现的情感。我看到她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个人已经和我没有多少关系了。人生里这样的事情并不只会发生一次。
安禾乔站在证人席,一动也不动。女人上前问道:“请问证人你和被告是什么关系。”安禾乔说:“以前交往过。”
“那再请问事发前一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
“那天晚上我和他还有程木发生了一些矛盾,就在附近的天桥下面。后来程木一个人走了,我和他回到了住的地方。刚开始好好的,我俩都睡着了。大概半夜一点多,我忽然醒了,发现他离开了房间,不见踪影。”
安禾乔说完,下面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那你之前看到过被告有精神分裂的症状吗。”女人继续问。
安禾乔望了我一眼,似乎犹豫了几秒钟,然后回答:“没有发现过。”
我听了,忽然情绪有些激动,想说几句话,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安禾乔继续说:“但是我并没有亲眼看到小军杀人,我也不敢相信他会作出这样的事情,除非他的心里还有另一个恶魔。无论如何,我只想说这么多。”
虽然安禾乔的话前后有些矛盾,但我明白她想说些什么。
“被告律师,你有什么想问的。”法官问道。
律师摇了摇头,他似乎根本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安禾乔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法庭。
几年前的S镇,我曾把酒杯举起来了,喝了一小口,然后跟餐桌对面的父母说:“我准备和安禾乔结婚了。”父亲没有太多的惊讶,他说:“什么时候去领证?”安禾乔那时就坐在我的身边。她穿着件白色的棉布衫,烫了个大波浪发型,坐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用筷子夹着离自己最近的菜。母亲看了她一眼。我回答道:“过些日子就去。”说完我伸手搂住了安禾乔的腰,她扭头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过了些日子,她就去了N城。
我知道,没有什么再能让我俩重归于好。我也不再会去见她。
下面传唤第二位证人。法官说。
我没有想到,董瑶也被传唤了。她和安禾乔不一样,刚刚还坐在下面。她走进来时一直看着我,给我信心。公诉方的问题依然还是那个,问她事发当晚的状况。董瑶低头了几秒钟,然后抬起头说:“我确实看到小军半夜起床离开了。我开了台灯,我确定那样的表情绝对不是他的正常状态,更像是神智恍惚的样子,神色僵硬二狰狞,怎么可能有一个正常人是那个样子。以至于我没敢喊他,也没有追上去,任他离开,就是这么可怕。一个小时之后他回来了,睡衣上沾了些泥土,不过没有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女人似乎知道董瑶肯定会这样说,她从从公文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拿到了董瑶的面前,她把照片展示了出来,问道:“你认识他吗?”董瑶看到照片,有些疑惑,但很快紧张起来:“当然认识,那是我爸。”“据调查,你的父亲是F镇运煤帮的二把手,那个举报被告人的梁辉就是他的手下,对不对。”董瑶点了点头。女人接着说:“那天白天,死者,也就是干洗店的老板娘,带着一帮人和运煤帮打了一架,当时被告人就在旁边的饭店里。请问,被告人何运煤帮是否有着某种牵连。”董瑶冷笑一声,回答:“认识我之前,他都不知道有F镇这个地方。倒是我不好了。再说,是梁辉告发的,如果小军和运煤帮有牵连,怎么会这样。”“也许,他们是想把责任归到被告一个人身上。”女人说。法官听了,打断道:“不要做主观的臆断。”女人收回照片,说:“我的问题问完了。”
律师站了起来,他从桌上拿起了一叠文件,对法官说:“综合以上证人证词,我有理由尽快了结这桩案子,因为经过我市刑事与精神科专家鉴定,我的委托人有中度的精神分裂症,他的行为并不能时刻受到自己的控制。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需要去医院接受治疗,而不是站在这里成为被告。”
女人回应道:“这么你也承认这两件案子都是他做的吗。又怎么证明他是在病发状态作案而不是清醒时,要知道,被告具有作案动机。”
律师笑了笑:“这不能定论,案件最重要的是证据。除了那两段模糊的监控,有什么能证明我的委托人就是凶手。据我了结,便利店的现场没有血迹,也没有任何关键指纹。至于第二起案子,现在公安局连尸体也没找到吧。既然什么线索也没有,就凭录像,能说明什么呢。”
“不要着急,还有最后一位证人。”女人转向法官:“我希望第三位证人出庭。”
我望着证人席远处的入口,心里已经大概猜到是谁了。法庭上的人们都看着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梁辉才一摇一摆地走了进来。他的模样一点也没变,矮小的身子看上去很壮实,脸上露出一种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
女人走到他面前,问道:“请问你目睹了那晚的凶杀案,是不是。”
梁辉望了我一眼,丝毫没有犹豫,说:“是的,我看到了。那天半夜,我和几个兄弟准备出门夜宵,其实那天我们白天打架了,兄弟们都累了,想吃烤串啤酒,F镇有很多沿街的夜摊,夜里才有。经过巷子里时,就看到他把那个女人扑倒在地,用刀扎着。你们要知道,虽然我是个小混混,可真没见过杀人啊,我和几个兄弟赶忙转身溜走了。不过他抬头时我认出了他的脸。就是站在被告席的那个人。在N城混时,我也见过他,就是这么巧,也是一个晚上。”
“满口胡言。”我听完忍不住喊了起来。这时,律师给了我一个眼色,然后站了起来,问梁辉:“请问证人,你是怎么认识被告的,难道说,你们之前就认识。”
梁辉楞了一下,说:“之前是认识。董瑶不是他女朋友吗,董瑶的老子是我领导。领导你知道吗,这小子和董瑶来F镇时,我见到过,当然就认识了。”
“我承认,我杀过人。”我忽然站了起来,说出了这句话。下面一阵骚动,父亲和母亲激动地站了起来,董瑶也脸色苍白。法官说:“安静。”我顿了顿,继续说:“但不是今天要审理的这两个案子,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梁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