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那个男人扔掉烟,朝我和安禾乔走来。他的左脸颊上有一道显眼的疤痕,脖子依稀能看到青色纹身。我握住了安禾乔的手,慢慢地往回走。身后的男人似乎加快了脚步,很快,从巷子口迎面走过来另一个男人,比身后的人要胖矮,剃着光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弹簧刀,刀口对着我俩,边走边笑。安禾乔有些害怕,她缩在我身边,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停住了脚步,在这个狭窄的巷子里,被两个男人前后夹击了。我忽然后悔,为什么要进巷子里散步,也许自从我来到了N城,厄运就开始降临在自己和周围人的身上。虽然我并不是个迷信的人。
“你们要什么。”我先开口了。
两个男人手里拿着刀,把我和安禾乔逼到墙角。稍微矮点的那个人说:“什么都不要,就是找点乐子。”说完他一只手用刀指着我,一只手开始在安禾乔的身上摸了起来。另一个刀疤男喊了起来:“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说实话,我就算把衣服都脱了送给他俩都没关系。可我不能忍受的是那个矮子的手,他很恶心地一直想摸安禾乔的胸部,安禾乔躲着,又怕那把刀子会忽然刺上来。她哭了起来。我看了安禾乔一眼,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心一横,用力推了那个矮子男人一把,他没防备,倒在了地上。我朝安禾乔大喊:“跑,快跑。”安禾乔看了我一眼,犹豫了几秒,然后扭头往巷子口跑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这一切都发生过。
“麻痹的。”旁边那个伤疤男冲向我,手里的刀直直地向我刺了过来。我沿着墙壁侧身躲了过去,刀插在了墙砖的缝隙里。倒在地上的矮子爬了起来,他也握着刀扑向我。我可不想一个人赤手空拳面对两个带刀的男人,乘机也朝巷口奔跑而去。可是身后他俩跟了上来,刀疤男把我扑倒在地。我头着地,顿时一阵眩晕。我想着怎么会遇到两个疯子,忍着痛说:“我钱包里有八百块现金,还有两张卡,手机也给你们。”
“刚才不说,现在晚了。”矮子说着就给了我脸上一拳,伤疤男用力按着我,我趴在地上,挣扎着想起来。矮子重新拿起弹簧刀,朝我的肚子戳了过来。我伸出手,下意识地挥了出去,死死地握住矮子握刀的小臂。刀已经戳破了我的衣服,刀尖进入了皮肉中。我感觉不到疼痛,反而有种凉丝丝的快意。我猛地把矮子的手臂抬了起来,然后狠狠地挥向身上的伤疤男。那把刀有一大半都戳进了伤疤男的背。他“啊”地哀嚎了一声,从我身上翻倒在一旁。矮子有些慌了。他松开手,站在那里,忽然想去抢伤疤男掉在地上的那把刀。但我眼疾手快,先拿了起来。我这时才感觉肚子某个地方有些疼意,但似乎伤得并不深。我握着刀,瞪着面前的矮子,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转头飞快地跑远了,消失在巷口。
我不再管他,蹲下身子,望着躺在地上呻吟的伤疤男,血从刀口往外流着。他也看着我,伸出手,似乎是在让我帮他一把。我依然一动也不动。如果是昨天之前的我,肯定会打120,但是那会儿,我完全没有一丝怜悯之心。我就那样看着他,想起了早上冰柜里的程木,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激动。我的家里连曾祖母都还活着,从来没有经历过死亡。而现在,就在短短的一天内,也许有两个人就在我面前死去。但我忽然想,安禾乔刚才跑走了,会不会已经打了110,或者喊人过来了。于是我拿出手机,给她打了个电话。
“你在哪儿呢。”我问她
电话那头传来安禾乔迟疑的声音:“我在公司。你呢?”
我听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安禾乔的语气那么冷静,好像逃出去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般便回去上班了。这让我有些意外与失望。我说:“我没事,你跑了之后,我也跑了。他们没追上我。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两个坏人。没啥本事。”说着我看了看在地上抽搐的伤疤男。
“没事就好。”安禾乔又不说话了,过了几秒后忽然哭了起来。我就站在那里拿着手机听了很久。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带着哭腔说:“你知道吗。刚才我在路上接到同事的电话。程木他死了,被人杀的。警察都找到公司里来了。”
“没事的,没事的,你还有我。”我的心里怪怪的,有种说不出的怨恨:“你就在公司待着,警察会调查清楚的。有什么你配合就好。我下班去接你。”
挂了电话,我拿着刀,走到伤疤男的旁边。他忽然做了一个让我吃惊的举动,他伸手用力把插在背上的刀拔了出来,血一下冒出来很多。然后伤疤男尝试着爬起来,左手撑地靠到了墙边。我望着他奄奄一息的身子和惨白的脸,脑子里本来藏在暗处的思绪像是被刺激了,全跑了出来,聚集在眼前,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发疯般举起了刀,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胸膛,一刀又一刀。伤疤男没有挣脱的力气,他刚开始还惨叫着,后来就死透了,和程木一样,变成了一具尸体,半靠着巷子的墙。地上全是血。
忽然,我听到巷子拐弯口传来了脚步声,慌忙站在了伤疤男的前面,其实什么也遮不住。但那脚步声并没有变得清晰,而是越来越轻,似乎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远,最后完全听不到了。我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扔掉刀,双手在颤抖,刚才的狂热一下子熄灭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我杀了一个人,更重要的是,我可能会因此没命,这让我万分惶恐。
我蹲在地上,忍不住涌出的情绪,抱头大哭起来。哭了很久,我擦了擦眼泪,重新冷静下来。地上的血渗在石板的缝隙里,伤疤男的胸口衣服像是被开了一个大洞。我思考着要不要去报警,如果这算是正当防卫的话。但很快,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我觉得自己怕那些警察们大过怕刚才的矮子和他。警察局在我看来就像大牢一般,一旦踏进去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许再也出不来。我要让命运在自己的手里。我把地上的两把刀都捡了起来,脱下上衣把它们包了起来。这才发现里面的内衣上也有些血迹,应该是自己的伤,牛仔裤上也溅了很多血。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抱着衣服沿着没人的巷子往前走。到巷口时我犹豫了,我不敢走出去,我觉得满街的人都会盯着我看,知道我做了什么。虽然我并不认为过错在自己,但我杀了人。
最后我还是走出去了。走在大街上时,才发现并没有人注意我。我在来往的车辆和行人中间,并不够起眼,还是个渺小的存在。我想,如果此刻,自己是背着那个男人的尸体,或者,是早晨背着程木走在街道上,一定会引起无数人的围观。而现在,我只是畏畏缩缩地走在街边,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忽然悲哀地意识到,在N城,连属于自己的屋子都没有。没有安禾乔,我晚上都不知道睡在哪里。身后的巷口就像是个巨大的黑洞,里面藏着天大的秘密。我绕开了最繁华的那条街道,来到了分叉口旁边的一条旧街上,看上去房屋和路都是破破烂烂的。忽然,一个女人举着牌子,跑到我面前,打量了我一番。似乎对我的样子产生了兴趣。她看了半天,然后问我:“要小姐陪吗,五十块。”我心里正烦,没理她,继续往前走。她还跟在后面,又问道:“小姐不要,那还要住宿啊?”我停住了脚步,想了想,朝她点头。那个女人笑了,把我带到了街边的一个楼道口,有个灯箱就摆在楼梯旁边,落满了灰尘。她带着我踩着楼梯到了二楼,过道里很昏暗,空荡荡,两边有六七间屋子,都有门牌号。女人掏出钥匙打开了204的门,立刻一股霉味从里面冒了出来。我皱了皱眉头,问道:“能洗澡吗。”女人说:“能,公共浴室,就在过道那边。”“好。”我掏出钱包付了钱,边关门边说:“就这样吧。”女人说:“真的不要小姐吗,很便宜。”我摇了摇头:“不要让人进来。我一个人就好。”
我把裹着刀子的衣服扔在了地上,然后脱去裤子和内衣,只穿着裤头,跑到浴室去洗了个澡。热水哗哗流着,我摸了摸肚子上的那道伤,只戳到了皮肉,真是万幸,有些隐隐作痛而已。好像感觉顿时把刚才遭遇的事情都洗掉了,我的心情渐渐稳定下来。我想,既然发生了,就接受它吧。但是自己不能再穿那套染血的衣服了。可行李箱还在安禾乔家。于是我在屋子的柜子里乱翻起来。那是用民居改的旅馆,很多柜子还上着锁,但使劲一拉便开了。我翻开它们,里面大都是些不值钱的旧物,相片,毛线,刀具。衣柜里真的放着几件衣裤,但看上去很旧,是五六十年的样式。我试了几件,挑了一件大衣和七分裤穿上,又把两把刀取出来,在水池里洗干净,连同带血的衣裤都塞进了满是灰尘的柜子里,把锁重新锁上。我躺在了床上,就像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想好好睡一觉。
快到傍晚时,我被电话铃声吵醒了。掏出手机,才发现有好几个安禾乔打来的电话,我接了,安禾乔的声音在里面陌生而激动,她说:“你现在就来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