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人本善良,但世人不停在骗我,而我也在骗着你们。——题记
我在想,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安禾乔的。可以肯定,不是第一次相亲。第一次见面,她坐在KFC,并不是很吸引我。她不是那种一眼就让人惊艳的女人,也不善于讨好别人。我记得我俩面对面坐着,没有说几句话。安禾乔几乎无视我的存在,自己喝着豆浆,看手机,时不时拿起桌上的薯条放进嘴里。我想像以前相亲那样找些话题聊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禾乔那时脸肉嘟嘟的,穿着很厚的羽绒服,围着围巾。偶尔,她会抬头望了我一眼,然后说:“你也吃呀。”我只好闷头吃起来,把点的汉堡鸡块一扫而光。
我俩都没有把它当成相亲。也许,更像是久别重逢。
相亲回家的那个晚上,我就梦到了安禾乔。事实上我睡前并没有想她。所以这是很奇怪的事。以前在S城,我也相过几次亲,那些女孩有的比安禾乔要漂亮,她们喜欢说话,对着我问这问那。我不是个富二代,也没有奋斗成富一代,只是个上班族。我发现,往往聊得最起劲的,散了后便不再联系。这就像一场宴会,越热闹散场后就越落寞。所以,我记住了安禾乔。我的爸爸说,他是从小看着安禾乔长大的。我小的时候就见过她,那时两个人都是屁孩子。但我却完全没有印象了。
梦里,安禾乔走在一条两边都是茂密树林的小路上,是晚上,到处黑通通的。而我在哪里呢,我在梦外面看着她。她对周围的动静很敏感,走两步就会四周张望一下。后来,忽然从左边的树林里跑出来一群狼,它们的眼光在夜里发光,黑压压的一片,扑向安禾乔。安禾乔想跑,却已经晚了,她被扑倒在地,被狼群包围,一只只饿狼撕咬着她的衣服和身体,我看不到安禾乔,只能听到她凄惨的叫声,最后归于沉寂。而我却不在那个梦里,什么也做不到。
我半夜从这个噩梦里惊醒,眼前一片血红,感到莫名的荒谬。梦里安禾乔的脸是那么清晰,我并不觉得自己那是关心她,而是在目睹一场血腥后的惊恐。我试着让心情平复,然后再次睡去。第二天醒来时,一切都正常。
再见安禾乔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情了。虽然互留了手机号码,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发条短信或者打个电话给她问候下,她还没有走进我的生活。那些日子,我也没有再梦到她。我真正觉得安禾乔对我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存在,是两个月后的一天。那天发生了一件事。
我刚从上一个单位辞职,正在寻找着下家。辞职的原因很简单,公司里的另一个男人一有空闲便凑到我跟前找我聊天,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琐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对我感兴趣,也许已经把我当成了好朋友。可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也不想和他说话,但我是一个不会当面拒绝别人的人,所以弄得很尴尬,最后我便主动从公司离职了。几年的工作生活让我的思维迟钝,身体也变得臃肿,那天我忽然决定,要开始跑步,不仅是改变身材,更是改变生活。我穿好球鞋,把外套绑在腰间,出门了。我沿着家旁边的街道一路向西跑,那会儿正是清晨,整个S城都笼罩在薄雾中,空气潮湿微凉。路上人很少,大都是提着菜篮子准备去市场的大妈。她们看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人在街上跑着,会多瞥一眼。我以前会很在意这些,但那会儿心里却只想着跑步这件事。
在西贡街上,我遇到了安禾乔。她穿着荧黄色的冲锋衣,迎面跑了过来,在微亮的早晨街道上很是显眼。她先认出了我,朝我招了招手,然后在我旁边停下了脚步。我刚开始只是被她的衣服吸引了,后来快到面前时才认出了她。
“这么巧。”安禾乔对我说。
“是的。今天是我第一天跑步。”我在晨雾里看着她,那些白色的雾气似乎缭绕在她的脖子与脸的周围,让我有些看不清,于是我往她身边靠了靠:“你也喜欢跑步。”
“我已经跑了两年多了。谈不上喜欢,可也缺不了。几天不跑就浑身不舒服。”安禾乔在原地不停地高抬腿。
“每天早上跑?”我问。
“我家就住在慧源小区。”安禾乔说。
“离得很近啊。”我说:“一起跑吧。”
安禾乔没说话,继续跑了起来。我紧跟在她身边。
一路上,我俩没再说话,只是调整步伐,慢慢地跑着。我第一次跑步,没多久就有些喘气,几次都想停下来,但却不想在安禾乔面前丢脸,一直坚持着,安禾乔看上去很轻松,气都不喘。刚开始,S城就像是昏暗,没有方向的迷宫。我和安禾乔在雾里跑着,几乎看不到其他人了,四周安静得就像一片坟墓,我感觉街道上只剩下了我俩。后来太阳出来了,天渐渐亮了起来。雾气散去,街上人越来越多。安禾乔还在跑着,她似乎已经把我给忽略了,只望着前面的路。
我累得不行,忍不住说:“这附近我还没怎么来过呢。”
安禾乔边跑边指着前面说:“拐弯有一条河。我们沿着河边跑,就可以回到家那边了。等于绕了一圈。我每天都会这样跑。”说完她瞄了我一眼:“你是该跑步了。那天相亲时我都没看清你长啥样。”
她说得那么淡然,我差点想顶回去几句。
护城河边,初春快要来到了,低垂的柳条有些发绿,还没有长出嫩芽。一幢幢住宅楼在河里显出倒影,那些倒影闪烁着阳光的斑点,随着微风与水波荡漾,比岸上的楼要好看很多。我虽然筋疲力尽,浑身都是汗,却忽然想让时间过得慢些。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一个人时间久了,本觉得已经习惯了,可一个女人的出现却可以让自己认识到,自己根本就不喜欢孤单,就像那天的早晨,跑步时我闻到安禾乔身上的气味。
“我们以后每天早上一起跑步吧。”我对她说。
安禾乔愣了一下,笑着说:“好啊。”她的衣服不再闪着荧光,长头发变得湿漉漉。
前面的河岸边站着一个男人,他刚开始只是背着我俩,一声不吭地面对河水站着。后来的某个时刻,我看到他猛地纵身一跃跳进了河里。水面翻起水花,把他吞没了。我楞了一下,什么也没想,立刻冲过去也跳进了河里。那会儿我已经很疲劳了,被冷水一刺激,腿有些抽筋。那个男人还在水里扑腾,我用力拉着他游向岸边,安禾乔和我一起把他弄到地上。他就平躺在那里,似乎喝进了许多河水,嘴唇发白。我骑到他身上,双手用力按压给他做心脏复苏。那个男人在某个时刻忽然吐出了几口水,大声咳嗽了几声,似乎要把肺给咳破了。
他睁开眼睛,望着我,那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啊”地喊了一声,猛地推开我,站了起来。安禾乔在一旁看着我俩,什么话也没说。我感觉那一刻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四周的雾气重新笼罩,整个世界变得荒谬起来。男人抡起拳头击中了我的肚子,我蹲下去,抱着肚子,疼痛难忍,说不出话了。男人扭头就跑,沿着河岸,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路的拐角。
我好久之后才重新站了起来,浑身湿漉漉的,打着哆嗦。安禾乔走到我面前,说:“我们回去吧。”我点了点头。我俩不再跑步,而是慢慢地走。我感觉身上的衣服吸满了水,在被上午并不强烈的阳光蒸发一点点蒸发,一种类似海盐的咸味在身子周围散发。安禾乔就在我身边,她一直没有说话,对刚才的事情不表态。我很在意这一点。
“我真搞不懂,我救了他,他为什么醒来做的第一件事是打我。他是不是疯了。”快到菜市场时,我终于忍不住跟安禾乔抱怨起来。安禾乔停住脚步,认真地看着我,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我:“你确定,是你救了他?或者,你是害了他。”
我完全不懂安禾乔在说什么。我站在那里,傻傻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我当然是救了他的命。就算他想死,但还是活着好。”
安禾乔听了,再次抬头看着我,这次她的眼神变了,包含着某种复杂而柔软到东西。这种眼神简直是让我着迷。她招了招手,对我说:“明天见。”然后转身向着居住的小区方向跑去,我看着她那件荧黄色的冲锋衣,在太阳下面好像也在发着光。
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晨跑成了我和安禾乔两个人每天必须进行的事情。这简直成了我们的秘密,父母无从得知。直到某天,我拉着安禾乔的手来到父母的面前,他们才知道,我俩已经恋爱了。这在他们眼里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我和安禾乔也很高兴。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快要把那天河岸边的事情忘记了,它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疑惑。安禾乔离开S城时,我并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真的离我而去,不只是几百里尘土飞扬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