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的中午,我在单位食堂吃饭时接到了我爸的电话,他说房子已经过户到我名下了,让我周末有空去把苏妄接回来。
我说,好的。
他顿了很久没说话,然后终于在我要挂电话之前说出了那句话:“你对他好点儿,要不是他,这房是落不到你一个人身上的。”
确实,如果没有苏妄,我应该会有个已经娶妻生子的弟弟,我爸说过,再有孩子,他绝对不会让他读那么多书了。
我能喊“妈”的那年,苏妄在上学前班,后来我也开始上学前班了,他还在上学前班。
事情就是在我们都上学前班的那年出的,是个秋天,耿韵已经显怀了,有时放学她来接我们,会穿着我爸的制服。
那天是我爸送我们上的学,我坐在自行车横梁上的小椅子上,苏妄坐在后车架上,路过东大桥的时候我爸叫我们闭眼,还叮嘱我们晚上和妈妈回家的时候不要走这里,从街里绕回去。
我没彻底闭上眼睛,透过眼睫毛虚虚乎乎地看见桥两边围了很多人。
放学后,耿韵穿着我爸的制服举着串糖葫芦在校门外等我们,一看见我们出来,她就接过我俩的书包,把糖葫芦递给了我。糖葫芦上的糖皮有点化了,滴下来粘在了我衣服上,我低头用手抠了几下没抠下来那块糖浆,正想把糖葫芦给苏妄,好腾出两只手把糖浆搓下来,一抬头,发现苏妄已经蹦蹦跳跳地领着耿韵朝东大桥的方向走了,我就也举着糖葫芦跟了过去。
东大桥两边的人比早晨还要多,桥口还停了辆警车,苏妄拉着耿韵的手就往人群里挤,围观的人看见耿韵的制服还给他们让开了一条小路,彻底钻进人群之前,耿韵回头笑着对我说:“给妈妈剩一个红果啊,妈妈这几天特想吃酸的。”
那天回家后耿韵流了好多血,我爸在送她去医院前红着眼睛狠踹了苏妄一脚,还把我手里那根还剩一颗山楂的冰糖葫芦夺过去折成两半扔在地上踩碎了。
这之后苏妄就被送走了。
后来我上小学,从几个爱讲鬼故事的同学口中听说过各种版本的东大桥恐怖故事,我觉得都没那天我爸的眼神恐怖。
我小学毕业那年的暑假,苏妄曾经被接回来过几天,在此之前有几个月的时间耿韵和我爸都在冷战,苏妄回来之后,他们就和好了。现在想来,应该和这次一样,苏妄是一个交换条件。
当时苏妄已经很高了,也更像个傻子了,我爸把他领进家时他害羞得不肯进门,他像个想躲在大人身后的孩子,但屋里的大人没有一个比他高,也没有一个让他觉得可以依附,于是他只好用十指紧紧地抠着防盗门,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低鸣。
耿韵站在客厅里哄了他很久,越哄他就越害怕,后来低鸣声变成了恐惧的大嚷,我爸嫌丢人,走过去想把他从防盗门上扯下来,却被他一伸手推了个屁股墩儿。
我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苏妄看见我笑,忽然也跟着笑了起来,从防盗门上松开手,像小时候一样一蹦一跳地朝我走过来,口中嘟囔着像是“妹妹”也像是“墨墨”的声音,我却怎么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喊他“哥哥”了。
当天晚上还不到9点我爸就催我们回屋睡觉,我在厕所洗脸时听见他们关上了卧室的门,还在里面反锁了。但没过多久,他们那屋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我听见耿韵打开门,低声哄了苏妄几句,又关上了门,然后敲门声再起,再开门……转天早晨,我爸一脸愠色地从苏妄的房间走出来,没有洗脸就去上班了。
之后几天晚上也是如此,一个星期后,我爸和耿韵大吵一架,又把苏妄送走了。打那之后,一直到我上大学离开家,他们的卧室再也没有关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