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静芳也在金陵女师找了一份杂工。
而且，她总是带着孩子来我的办公室，还把饭弄过来和我一起吃，住处也偏和我的住处邻近，上下班必等我一起。
以至于半年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是一家三口。
直到薛羽丹发现，这纯粹是周静芳故意误导全校的。
于是她就跑来找我，提醒我周静芳的“阴谋”。
我知道她虽然是林业部长的千金，但平时上课的时候非常低调，并不骄纵。
“我早知道啊，我们是老熟人了，平时一直关系很好。”
“老熟人毕竟不是老相好。”她见我全不警醒，有些忿然了。她能说出这种话，看来是急不择言了。
“也不是不可能转换的。”
“什么？”她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她到底哪里有一点好？”
我有些愕然地看着她。
她最后勉强地说，“我们很多女生都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不敢来对你说……你若不能找到出众的伴侣，会让很多人遗憾。”
“你们多关心自己的姻缘不是更好？”
“这么多女生，就没有让您觉得比周阿姨更合理想的吗？”
“我来这里是教你们的，没抱其他的祸心。”
“有花堪折当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不是祸心，是慈悲心。”
之后，薛羽丹和一群女生也如法炮制，到我办公室吃饭，上学放学一起陪我走路。努力把周静芳远远隔开。
我想起爷爷的教导，如果不韬光养晦，很快就要遭到其他男教师的嫉妒，接着校长就会说我师德有缺了。
于是我只好采取李代桃僵的方法，告诉大家我和薛羽丹正式交朋友。
不但可以遣散这些围在左近的女孩子，同时也让校长不敢因为我和林业部长的千金谈朋友而警告我。
一天清早，下着大雨，我一出门就看见周静芳打着伞牵着彩翼站在门口。
“你真的爱上高官的千金了么？”
“我只能在麻烦当中选择一个轻松一点的。”
她就落寞地转身离开。
彩翼回头眼巴巴地看着我，我能感觉到，没说出来的愿望更令人心碎。
然而生活本身不会感伤。
我跟着薛羽丹见了他爸爸。
他听说我爷爷就是黄炯，连说仰慕，那表情应该不是装出来的。
想当年黄先生和吴稚晖、林森等是同盟会的先行者，最先和孙中山先生一起筹划过中国革命的，后来销声匿迹，没想到是学了陶朱泛舟了。
他爸爸说，如果，黄先生还在政府中，想来必然能更迅速结束内战。
薛羽丹说，爸爸，最近政府的军队吃了不少败仗，东北看来是守不住了吧。同学都这么说。
小女子，不要轻论国事。
我夏天就要毕业了，还小女子呢。我都22岁了，你看都开始长皱纹了。
“胡说，明明是硬挤出来的，还说是皱纹。你是急着要离开父母，要嫁人了。”说这话时瞅着我。
薛羽丹后来和她妈妈聊起我。她说本来他爸爸不同意，因为我比他爸爸也才小10岁，夫妻年龄差太大，以后琴瑟不协，而且也没听说有什么家世背景。见了我之后，发现我看样子很年轻、仪表出众，而且从面相上看属于先天肾气很足的那种，不会五六十岁就关鸡停鸡。而且竟然是元老的孙子，血统更非一般，以后作为快婿，没准还能以此为由头向上攀登，算是奇货可居了。
我笑着说，“你爸爸还真是深谋远虑啊，不过我必然要辜负他了。要我从政，还不如让我去睡男人。至少不喜欢了可以让他走人。”
“政治有很多种。有雅典的政治，也有斯巴达的政治，波斯的政治，甚至还有食人族的政治。看你怎么选择了。”
“哦？雅典人仅仅因为不喜欢苏格拉底，就把他判罪处死了。2000年后，罗斯福明知道日本人很可能要偷袭珍珠港，却选择懈怠，因为他要让美国人‘愤怒’，丘吉尔为了能诱敌深入，明知道德国飞机要去轰炸格拉斯哥，却故意不发出预警……凡此种种，你要不说，我还真差点忘了，从古到今，政治也真是进步惊人啊？”
“于是你选择犬儒主义。”
“儒和主义我不选，不如做犬。还是野犬。睡觉，发情，追兔子。”
“没听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吗？做犬也得碰上太平世界啊。”
“若没有野心家，这世界想不太平都难。”
“这世界不太平不是因为有野心家，而是因为不公平，一些人骄奢淫逸，大多数人食不果腹。”
“你看吧，一群猪、一群狗，或者一群人，分给他们一样的东西，他们最后还是会相互抢起来。野心家绝不会因为公平公正而消灭。”
这是我俩谈的最深的一次。大多数时候她和大多上流名媛一样只关注于买东西逛街喝茶聚会。
有一天，苏燕巧跑来跟我说，在一个军事俱乐部里看见薛羽丹和一个年轻军官跳舞，而且……接吻。
“你们俩是不是分手了？”她问。
“你跑来告诉我这个，难道还指望我和她不分手吗？”
“那……也不是我多事啊，难道我能看着她骗你吗？再说，我觉得你们俩并非天生一对。”
“那倒有趣，我和谁是天生一对啊。”
“她……其实是个进步分子。不像我们，对政治没有兴趣。”她压低声音。
她说进步分子的语气，好像是说特务分子。但当时就是如此，进步学生往往被视为和共产党一伙的。
“不要胡说。我和她相处这么久，对她很了解。这事情她已经跟我说了，那晚她的威士忌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