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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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惠之

慌乱中晚镜也没听清玄道长说些什么,只见他把那张契卷成一条纸卷捏在手中,手指结印虚闭着双眼口中念念有词的。晚镜不敢上前打扰,生怕再出什么岔子,可又心里又对这胖子着实的不放心。

不一会儿,那张契在玄道长的手里冒出了青烟,看意思他是想焚了它。华琼往玄道长这边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复杂,笑得十分诡秘而不可理喻。晚镜捕捉到华琼的表情,直觉不好,正要伸手将那张契夺过来,忽然大门洞开,一阵破风之声,‘啪’地将玄道长手中的契纸打掉在地上。

玄道长睁眼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楞了一下,另一只手还结着法印,悬在半空显得有点可笑。

“蠢货!”门外声如洪钟一般的喝骂,随后便快步走进一人来。那人进得堂中直奔华琼而去,伸手便按在了华琼的手掌上,又用姆指捏住她小指下一寸的地方。华琼惊叫了一声,嘴唇霎时褪了血色,表情有些痛苦地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那边的林墨山也如同被剪了线的木偶,一下摔坐在了地上。

“谁是蠢货!”玄道长反应过来跳脚嚷道,等看清了华琼的状态又不免心中一凛,磕磕巴巴地指着来者问道:“你……你谁啊?”

那人看上去五十多岁,生得剑眉星目鼻若悬胆,下颌长髯及胸,虽穿着十分普通的蓝布长衫,但遮不住浑身上下仙风道骨的气质,比穿着道袍的玄道长倒更像个道士。

他听见玄道长的话,头也不回地哼了一声,“法阵不破而毁契,傀儡则三魂不聚。你是想要了他的命?不学无术的胖子。”

玄道长哑然地张了张嘴,瞄了晚镜一眼,讪笑道:“丫头,我真是想帮忙的。”

晚镜一阵的后怕,赶紧将那张契纸捡起来收稳妥,跑过去帮李香儿扶住了林墨山。李香儿用手指探了探林墨山的鼻息,见还算平稳才松了口气。

那人手上用力,将华琼从地上拎了起来。华琼的额上挂着豆大的汗珠,只觉得手掌麻痛钻心,浑身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靠在桌沿上勉强地站着。

李香儿把林墨山交给林钰和晚镜,掸了掸裙摆站起来走到了华琼身前,仔细地端详了她几眼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旋即便笑了,“早上钰儿与我提起了惠之,我还道你的年纪对不上呢。”

“惠之?”华琼笑了笑,“连我都快忘了这个名字,难得有人还记得,却想不到是你。”

李香儿叉着手臂哼了一声,“怎么?怕自己人老珠黄了墨山看不上,特地易了容重新勾引?你倒也弄的漂亮点呀,真不如你以前呢。”

华琼神情变了变,“你见过我?”

李香儿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那时候你看上温婉可人,怎么如今变成这样恶毒的妇人?来,再让我看看。”说话间李香儿便去碰华琼的脸,华琼扭头闪开,李香儿钳住她的下巴,正要撕,就听门外有个苍老的声音道:“夫人等一等。”

随着声音,门外颤巍巍地走进一个老太太来,正是晚镜在挂甲村见过的华老太,身后还跟着张禾。华老太进了屋,又有两个人抬了个矮柜进来放在了地上。

华老太看了制住华琼的那人一眼,微微一笑,“王法师,许多年不见了。”

王法师哼笑了一声,“又是你,你爹的教训看来你没吃够。如今还在用傀儡术害人。”

“法师怎知我不是在帮人。您与您的师父一样,永远自诩正义。”华老太淡淡地说。

“王?”一旁的玄道长啊了一声,脸色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红,跳过去到他面前抱拳拱手道:“王法师!久仰久仰!没想到能在这见着您,幸会幸会。”

“你是玄鼎,逍遥子?”王法师松开华琼瞥了玄道长一眼。

“正是正是!没想到您还听说过我。”

“果然比传说中的还要蠢胖。”言罢不再理他,往那矮柜处去了。

玄道长一脸的媚笑霎时掉了个干净,“喂!我胖是胖了点,蠢胖可不对!我只是不懂这傀儡术罢了……”

华老太走到华琼身边,将她揽在了怀里,抚了抚她的发髻,“女儿,那小伙子说王天权来了,我想你今天在此处怕是落不着好,这才赶过来。”

“娘……”华琼把头埋在了华老太的胸口,“女儿不甘心,可是……”

“娘知道。爱也爱过了恨也恨过了,女儿,就此罢了吧。是娘不好,早知你还有遇见他的一天,就不该擅做主张的将你的记忆封起来。”她叹了口气,“伤,总要见了光,见了风才能慢慢的好起来,是娘错了。”

“记忆?封起来?什么意思?”李香儿听得云里雾里,有点不耐烦地问道。

华老太回头看着她,“夫人见过惠之?不知道有没有见过惠菀。”

李香儿摇了摇头。

“是呢,我也没见过。只是听她提起过而已,那是她的妹妹,两人相依为命十几年,应该也是个漂亮的姑娘。”华老太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来,打开后从瓶子里倒出一些药水来,托起了华琼的脸,轻轻地抹了上去。“说起来,你家林老爷倒也不一定有错,如果说错,那大概就是低估了一个女孩的执着。可能是他随口一说的还会再来,这傻姑娘就一直等了下去。村里的人都迁到内陆避海贼去了,她却不肯走。可她没等来林老爷,却等来了海贼袭村,等来了自己最亲爱的妹妹命丧刀下。还有她自己……”

华老太轻轻揉了揉华琼的脸,从耳根后小心翼翼地将易容的面具摘了下来。李香儿吸了口气,不由得退后了半步,“她怎么……”

那是一张二十多岁女子的面孔,虽算不得年轻,却也原该是花容靓丽的。只是这张脸上,纵横两道骇人的伤疤,一道从额头划到下颌,一道横贯下颌,看上去极为狰狞。

华琼摸了摸脸上的伤,凄然一笑,“你说你见过我,可还记得我当年的模样?”

李香儿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微微发窘,“我……不知道你变成了这样。”她回头看了看林墨山,“墨山他……”

“夫人,傀儡术是我布下的,还请你不要责怪华琼。”华老太欠了欠身,神情中却没有多少歉意的样子,“当年我们救了她,她醒来后却不想再活,我只好封了她的记忆,却没想到会在锦城再遇见林墨山。我们老了,我想如果她能够嫁进霁月山庄,后半生总算能有个依靠,终归这一切还是因林墨山而起。或许从夫人的角度看来我做的事大错而特错,可其实我也只是一片为娘的心罢了。”

那年碧海金沙,十九岁的惠之遇见了林墨山,那样的儒雅温和,那样的从容风度,随着海风伴着香甜牵住了她的心,从此他便成了她的绮梦。

那年刀光火影,二十一岁的惠之没能再见到林墨山,妹妹将她从刀下推开,滚烫的血溅在身上,落入礁石,她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林墨山又变成了她的噩梦。冰凉的海水托着她,失去意识的一刻她觉得好恨。

她恨自己的顽固的执着,恨林墨山轻易的忘却,她也恨自己的爱。

爱随着记忆封存,又随着记忆醒来。于是她想嫁给林墨山,她想陪着他,她想再回到十九岁那年最美好的绮梦中,回到最美的悸动。可随着记忆醒来的不只爱,却还有恨。所以她也想要让林墨山也尝尝痛失亲人的滋味,尝尝破碎的肝肠寸断。她的爱,因为妹妹的惨死而不能,可她的恨,又因为爱而恨不成。

这些日子,华琼几乎觉得自己要疯了,把自己逼得如此可怜又可恨。

在玄道长要焚起契纸的那一刻,华琼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让林墨山死;而契纸掉落时,她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爱也爱过了恨也恨过了,皆是不成。华琼靠在华老太的怀里,只觉得好累。

“当年……”李香儿看着华琼,几次欲言又止。华老太伸手拍了拍李香儿,轻轻地摇了摇头,“夫人,就让这一切如此的过去吧。”

李香儿心头一松,浑身发软地跌坐在了椅子上,手捧着脸,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华老太将华琼带了起来,与她一起向门外走去。走过林墨山的身边时,华琼的脚步顿了顿。华老太问她:“要不要等他醒来,再见一面。”

华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偏了偏头,终归目光还是没有落在林墨山的身上,搀着华老太走了出去,身影从昏暗的屋中没入了外面一片明晃的阳光里,再没回头。

那边的玄道长正蹲在一边看王天权解阵,看得极其认真。王天权坐在地上的软垫上,将一旁放着的线香上的血珠剔下来,与朱砂化酒研开,在那张鹿皮的八个方位上点了咒,然后把炉中的的香拔了出来。“契呢?”他问玄道长。

玄道长回头冲晚镜道:“丫头,把契拿过来呀!”

晚镜应声将袖中的契掏了出来,走到王天权身边,“法师,契在这里。”

王天权回头接过,抬眼看到晚镜时却是神色一震,一下便从地上站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盯着晚镜,“你是……,你是谁?”

张禾赶忙走到王天权身边,道:“这位是霁月山庄的小姐,晚镜。”

“晚镜?”王天权看着张禾,张禾则不着痕迹地对他摇了摇头,“法师请继续解阵吧。”

晚镜被这法师弄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地走回到了林钰身边。林钰也看见了王天权的怪异,便低声问晚镜道:“他怎么了?”

“不知道。”晚镜皱了皱眉,回想着王天权乍见她时的那一眼,有点不得其解地低声嘀咕道:“我不记得见过他,怎么他却像是看见了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