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山醒了,在自己的床上。床幔半勾着,能看见外面月色如洗。床幔是熟悉的烟霞色杏花纹,床边是熟悉的妻子。李香儿依靠在床沿,目光幽然而哀伤的看着一地月华,那却不是林墨山熟悉的神情。
“香儿。怎么不睡?”林墨山坐起来,觉得浑身有点酸疼,“还在担心晚镜的病?”
“晚镜的病?”李香儿回过头来,草草地笑了一下,“早好了。墨山,你昏睡了几天,错过了很多事。”
“昏睡了几天?”林墨山讶然,“为什么?”
李香儿翻身过去搂住了林墨山,额头倚着他的脖颈,眷恋般地蹭了蹭,“墨山,我做错了事。”
林墨山笑着搂住她的肩膀,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山大王还有认错的时候?”
“嗯。我不该拦着你做蓝海珍珠的生意,不该吵着要天工坊进翡翠,让你离家那么久。”李香儿鼻音囔囔地说。
林墨山哑然失笑,“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来?”
“墨山,我真的觉得我做错了,我真的……很后悔。或许……”
“或许什么?”
或许,你再回去胶宁的渔村也不会带她回来;或许,你说要再去看她,只不过想要报答她的相救之恩;或许,那段执着的爱情原可以不必这般悽惨;或许,不是我的从中作梗,惠之就不会留下那两条伤疤,惠菀也不会死。
可是我很害怕。那年我去寻你,看见那个年轻靓丽的女孩站在你的身边,那双温柔的眼睛里全是倾慕与爱意。她有着我没有的青春,有着我没有的柔情,我害怕,害怕已经十年的婚姻你已对我厌倦,厌倦了我的霸道和蛮横,怕新人胜旧人,怕你再不愿对我包容。
李香儿不敢说,只把这些话在心中反复地念着,“墨山,是我太任性了。”
“难得你有这样自省的时候。”林墨山大笑起来,拉过被子将李香儿一并卷进了怀里。
还没到十五,月光却已经很亮了。林墨山闭上眼,耳边不知道是谁在说:“墨山,我等你来看海上的月亮,等了很久。这一生,你却再不会来了吧。”
霁月山庄重又平静了下来。李香儿暗地里让人去找过华家人,可挂甲村的小院人去屋空。
晚镜与林钰因为这件事都累的够呛,各自狠狠地歇了两天才算缓过精神来。这天一早,林钰便来了观自在,身后还跟着圆滚滚的玄道长。
见了晚镜,还没等林钰开口,玄道长便道:“丫头,那王法师可还在府上?我有事想向他请教。”
“王法师?”晚镜把手里的秋梨膏放下,抹了抹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怎么问我?”
“哎?我不问你还能问谁。想不到你们霁月山庄那么大的面子,连他都请的动。”玄道长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他听说过我!看来我名声也不小。哈哈!”
林钰和晚镜面面相觑。这两天他们还真没顾得上去想那王法师的事,自然也就没深究那人是谁,怎么就突然出现了。此刻听玄道长一说,才觉得疑惑起来,不禁问道:“他是什么人?”
“他你们都不知道?!”玄道长瞪大了眼睛,“王法师!王天权!宫中鉴天阁的国师啊!我说,你们怎么回事?”
“国师?!”
玄道长楞了楞,“怎么意思?不是你们请他来的?”
林钰和晚镜都摇了摇头。林钰不知道,晚镜却是听玄道长提起过,当时他说那王奇君有几个徒弟,其中一个便是这鉴天阁的国师。只是……怎么那么尊贵的身份,会突然跑到桑园去,帮他们解开了傀儡术?
晚镜的心里慢慢地浮上个猜想,却又不太能相信。当下三言两语打发走了玄道长后,才对林钰道:“娘是初九早上才知道的这傀儡术一事,李檀和李淳到现在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们也没有这等能力。如果不是你去请的那位国师,看来,只有一个人有可能了。”
“就算是我也请不来。”林钰叩了叩下颌,又想起了下雨那天他看见的那辆马车,一片阳光灿烂的心霎时转了多云,沉声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
原本他就想在林墨山的事情解决后去查一查张禾的,这国师一事倒也正好是个机会。
晚镜与张禾走的近,她早就猜到张禾并不是个下人那么简单,也大致知道他是从京城来的。但是如果张禾的背景真强大到能够请的动国师,为了这一件平民的家事大老远的跑一趟,那未免也太过惊人了。
皇子?
晚镜脑海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可她又觉得这念头有些荒诞,一个皇子,怎么可能会到霁月山庄做下人?而且,她除了听说二皇子在禹州之外,其它的应该都在京中才是。而且她也问过,张禾与二皇子的年岁对不上。
“在想什么?”林钰伸手在晚镜眼前晃了晃。
“你知道国师一般是什么人能请的动的吗?”
“自然是皇家的人。还有,各王爷国公,另外有些重臣,比如太师太傅之类的应该也可以。但要请国师离京到咱们锦城来,除了天家人和重要的王公,别人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王爷?国公?”晚镜觉得有点挠头。“本朝皇帝只有一个弟弟,一直在关西……,关西,应该不对。”
“行了,去问问吧。”林钰拉着晚镜站起来,“靠猜哪猜的出来。”
林钰先一步走了出去,转过身面色却沉了下来。如果张禾真的是什么王公贵族的关系,那对他们霁月山庄而言则不知是福是祸了。退一步,就算于山庄没有影响,但对晚镜……
张禾对晚镜的心思,林钰岂会一点都察觉不到。
以前当他是个下人,是个管事,林钰吃味归吃味,但也没太往心里去。可如果张禾的身份变了,尤其是变得与皇家粘上的关系,那就不是他们一个山庄能扛的住的压力了。
到了跨院门口,鸽子正好从里面出来,见了林钰和晚镜赶忙行礼请了安。林钰便在门口站定,让他去叫张禾出来一下。
“张管事没在。”鸽子回道。
“知道他去哪了吗?”
鸽子摇了摇头,“不知道,好像有几天没看见他了呢。”
“是派出去办差了?”
“倒是也没听说。昨天江总管也来找过他,说他有两天没去管事处那边上工了,还问我是不是大少爷您或者小姐带他出去了。”
林钰心里一沉,沉吟片刻道:“你去找江渝过来一趟。”
鸽子赶忙应下一溜烟小跑着就走了。林钰回头对晚镜道:“跨院里你不方便进,我去看看,一会儿去观自在找你。”
林钰走进跨院直奔了张禾的屋子,推门进去,屋里似乎还是那个样子。炕上的被褥码的很齐整,地上放着一双敞口的布鞋。桌上的油灯里还有浅浅的灯油,几张空白的纸笺和一支笔在桌上放着。林钰翻了翻,没看见任何一点只言片语,打开柜子,柜中寥寥几件衣物看得出是张禾常穿的,也都在。
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像是跑路的样子。
这时间,江渝走了进来给林钰请了安。林钰环视了一遍屋子,问江渝:“你昨天找过张禾?”
“是。初九之后就一直没见着他,我以为他这边有什么事便过来问问,结果人不在。今天也是一样,没有上工。”
“他在管事处负责什么?”
“庄里下人的月饷记账,还有粗使长工的上工和歇工等事,倒都不是大事。”江渝小心地说道:“虽然他做的不错,但也不至于找不到替补的人。”
“初九……,看来还真是他。”林钰没有接江渝的话茬,自顾自地走了。江渝站在屋里也看了看,苦笑着抖了抖手。
什么意思呢?林钰有些摸不透张禾了。或者说,张禾这事做的,仿佛全无目的毫无动机,不符合正常该有的逻辑。如果不是他请来的国师,缘何无故就消失了?如果是他,怎么予人这么大的帮助后毫无所求的吗?
又过了两天,张禾仍没有出现在霁月山庄。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的一般,任凭林钰打听了庄里的每个管事和大丫鬟,都说没有见过他,最后一次看见的,便是初九那天早上,他驾车出门了。
太大意!
林钰捶了下掌,心中满是烦躁和不安。早在那天夕阳下觉得他不一般时他就该留意,或者至少在撷月楼时也该上心的才对,再不然,在他知道晚镜的秘密时,也该拿住他些把柄才好。
林钰找来了那天看见过马车的小厮,把他带到了李檀的房里,拍着李檀的肩膀对那小厮说:“仔细想想你那天看见的马车,让二少爷画下来,不许错。”
“哥,这算什么事?你当我这么闲呢?”李檀不满地抗议道。
“什么事?”林钰回身眯起眼睛来看了看他,“没准是性命攸关的大事!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