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禾,你既然回来了,今年科举可准备应试?”苏绎踱到张禾面前,低头问道,“在朝中谋个官职。”
张禾眼皮不抬地摇了摇头,“没有兴趣。于官场受制颇多,不如现在这般来的自在。”
“太傅怎么说?”
“舞弊案后家父心气儿也淡了。”张禾终于是抬眼看了看苏绎,扬唇浅浅一笑,“尹家大约就到此为止了,如今不过是报这无以为报之恩,殿下不必为我操心前程。”
顾一白看了看苏绎的脸色,犹豫了一下插话道:“那晚镜入京后,殿下准备如何安排?”
苏绎的声音显得有点冷淡,“顾先生觉得该如何安排?”
顾一白没有直接回答,只思忖着道:“苏缜那边也已经知道了晚镜的存在,这次她主动赴京想必会让对方一时乱了阵脚。我认为应该借此空隙彻底隐去她的踪迹。对方越乱,我们的机会越多。”他捋了捋胡子,又道:“隐在别院反而招人疑心,不如隐于市,越是不藏反而目标越模糊。”
“归禾呢?你认为该如何安排?”
张禾不置可否地道:“殿下怎么安排都好,想必心中早有主张,我就不多置喙了。”
苏绎牵着嘴角笑了笑,“我什么主张?”
张禾心中有点厌烦,浅蹙了下眉头说道:“舞弊案后,人都以为家父与殿下已无师生情份,就差水火相峙了。藏人藏在敌营,可还有比这更安全的?”他顿了顿,抬眼看着苏绎,“我胡乱揣测,倒不知殿下有没有别的顾虑。尹家听殿下安排就是。”
“归禾是在表忠心?”
“殿下明鉴,忠心岂是需要表的。”张禾站起身来,恭敬地一揖,“恕归禾不便久留,这厢先行告退了。”说罢又对顾一白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还未等他走出内苑,苏绎便追上来拉住了他的手臂。
张禾往一旁闪了一下,退开半步,垂首道:“殿下还有事?”
“我知道你不想回来。”
张禾似笑非笑地摇摇头,“自然,如果想回来当初便不会走。但眼下回都回来了,殿下无所谓再问我想或者不想。”
苏绎暗暗地握了握拳,“你别唤我殿下。归禾,我不是想逼你回来,也不需要你报什么恩,你把自己摆在这样的一个位置让人很不舒服。”
“殿下救我尹家一次,帮我归禾一遭,您宽仁,施恩不望报,但我尹家却不能不报。有恩就是有恩,殿下就是殿下,错不得。”张禾冷然一笑,“还是我报答的方式殿下不喜?”
苏绎盯着张禾半晌都没有说话,张禾便那般垂首站着,恭敬中透着忽视不掉的疏离。他心中愠气,却冷笑道:“何来不喜。归禾是重情义之人,我高兴还来不及!”说完便甩袖而去。张禾看了看他的背影,须臾,转头径自离去。
从二皇子府中密道穿出后便是通义坊的一家书画裱糊铺,这裱糊铺自然是苏绎的一处暗桩。张禾从柜上取了一幅画,出门上了马车。马车横穿朱雀大街一路向西,过开化坊的时候张禾下车买了一匣绿茶酥后才又继续往尹府走。
开化坊对面的侍德楼二层窗户半开着,等张禾的马车离开后便有只手伸出来将窗户虚掩了起来,半是轻笑半是叹地说:“归禾公子真是回来了,不过看上去今夕不同往日。掷果盈车的景儿怕是难见了。”
“幸灾乐祸?你还是嫉妒他。”
“我也没那么差吧?”蒋熙元哗地一声将扇子阖上,不屑地笑了笑,“我自有我的温柔乡,与他从来不是一路人。”
苏缜浅叹道:“我还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可惜了这样一个人,想用也不敢用。”
“到底是成名太早,心高气傲了一些。怕是出去也受了不少的罪,太傅家的公子哥,走高容易走低难。”蒋熙元转着手里的扇子,闲闲地道:“尹太傅这几年也只是守成,其它两个儿子都外派了,这个不知道是什么打算。不过依我看,尹家大抵也就如此了,当年的花团锦簇想再重来,难了。”
“苏绎那边没再找他?”
“怎么可能没找。”蒋熙元笑道:“回来就派人去了,不过尹太傅没让进门,归禾公子则压根没露面。”
苏缜点点头,思忖半晌后才道:“我总觉得当年是苏绎故意露出的破绽,尹太傅未必不知道。你让人留心着吧。”
“自然。”蒋熙元点头应下,顿了顿道:“杨宁的事呢?我倒不明白了,你与娘娘是一家人,怎么还让我盯着杨宁?”
“我有我的道理。你继续说,杨宁去了袁家之后呢?袁家有什么动静?”
“派人出京了。”蒋熙元比划了个手势,“三个人,其中一个应该是尤竟。估计是奔霁月山庄去了吧。尤竟都去了,我看那姑娘怕是悬了。”
苏缜端起茶盅来,捏着盖子缓缓地抹了一圈,看着盅里碧绿茶汤出了会儿神,一口未喝却又将茶盅放了下来。尤竟是袁府养的第一高手,他去了,那可能真的是悬了。母妃,到底还是比他心狠。
此时的晚镜已经到了原凤城外,过了原凤城再往南三十里就出了灵武郡的辖地。李石在一处茶棚外勒停了马车,晚镜撩了帘子下来,理了理裙摆后走进了茶棚。原凤城在旧朝出过一朝皇后,本叫做鸾凤城,当时也是西京南下的一处必经之路,后来东边通了运河后这里渐也没落下去,如今王旗易帜,鸾凤不在,连繁华也没了,昔日官道上闲的快要长出草来。
晚镜坐在茶棚里看着泥胚墙,秋草黄,不由自主的就有些唏嘘。茶棚的老妪佝偻着背拎着粗陶的茶壶出来放在桌上,又抓起袖口把茶碗擦了擦放在了李石和晚镜面前,给他们斟了茶。李石抬眼看了看晚镜,晚镜倒是浑不在意地端起碗来喝了。
“两位客官这是从哪来啊?”
“聊城。”李石回道。
“噢噢。”老妪点了点头,“怎的不走官道?”
“这边清净。”李石看了晚镜一眼,笑容谨慎而客气地说:“我家小姐喜欢清净。”
“好呀好呀。”老妪叹了一声,“昨天那三位客官也是说清净。这要是都寻清净的路走,我这茶棚子还能多赚上三五文了。”
李石也不知道继续要说什么,只是随意地点点头,端起茶碗来饮茶,怕这老妪再与他攀谈。不回话不合适,说话又说得甚是无聊。他转头往旁边看了看,忽然地便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于是放下茶碗来问那老妪,“昨天的三位客官是要去哪的,老人家知道吗?”
老妪摇摇头,“没说。我看是往北去了。”她拽过小凳来坐在李石旁边,“我家里没别人了,这茶棚几天也来不了一个客人,来了人我就想说说话。可能是我老了,那三位客官不爱跟我说话,问了两句就不理我了。唉。”
“习武之人多是如此吧。”
“是啊是啊。大概就是,他们三个人互相也不说话呢。”
李石呵呵地笑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一颗碎银子来递过去,“茶钱。”
老妪一见忙摆手,“客官给铜板吧,我这可找不开碎银子的钱。”
这刚坐下就起身,晚镜自然知道李石是看见了什么,当即也站起来,把那颗碎银子放进老妪的手里,“不必找了。”说完便往马车走去。李石跟在她身后也坐上了车,等车驾起来了,晚镜才隔着帘子问他:“你发现什么了?”
“马蹄印,脚印。”
“有什么特别的?”
“那马蹄印马掌比一般铁匠铺打的马掌宽、深,应该是官制的东西。脚印的步伐幅度大,脚尖略向外撇,落步很稳所以脚印边缘清晰,看得出是练家子。”李石笑了一声,“别看那老妪年纪大,年纪越大的人眼力越好,她也看得出是习武之人。”
晚镜了然地点了点头,“你心思倒是颇细。”
李石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咳,做的就是这种事,习惯了。也亏得这地方没什么人来,印迹还新鲜。”他略正了正神色,甩甩鞭子道:“那些人不一定是往锦城去的,但凡事就怕个万一。兴许是昨天在阳丰夜宿的时候错过去了,没碰到这拨人,算是走运。如果真是去找你的,到了霁月山庄寻不见估计会连夜折返,所以,过了原凤城之后咱们还是改走官道稳妥一些。”
晚镜默然。她虽在心中祈祷那些人不是去霁月山庄的,但她也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这一拨不是,下一拨也会是。
以她的分析,宫中欲除她之人做此事必加着十二分的小心,抓不住她应该也不会为难山庄,毕竟双生之事颇为隐晦,正常来说是不会大张旗鼓的去掳人的。有两边势力的角逐就这点好,互相牵制,谁都怕落了把柄。她选择离开锦城赴京打的也正是这个把握。
只是凡事都怕个意外,往往人算不如天算,若说完全放心也是不可能的。
她下意识地往车后看了一眼,但身后只是一壁车厢,什么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