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镜离开霁月山庄的当天,李香儿便发现了。很简单,晚镜早上没有去请安。李香儿以为晚镜是闹了什么头疼脑热,先是遣采薇到观自在去问了,采薇回去后却告诉她晚镜走了。
李香儿没明白这‘晚镜走了’是什么意思,便跑去看看,从初云那问出晚镜留信给林钰的事后,一下子就炸了。等她气冲牛斗的去找林钰的时候,林钰那时已经去了承云楼。
那日林钰从承云楼出来,快马往京城方向追了到天黑,结果自然一无所获。冷静下来一些后也只能先回来,毕竟他也不能这样就去京城,那样的话就不是去找晚镜,而是纯粹去找死的。
奔马回到霁月山庄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果子顶着黑眼圈在门口正急得团团转,见他回来后跌跌撞撞地就迎了过来,叫唤着说:“我的天!大少爷你这是去哪了?一宿没见人!”
林钰此时已是一天两宿的没阖眼,加上心情败坏,已是身心疲惫到了极点。他对果子的话充耳不闻,扔了马缰绳便步履沉重的进了门。果子在身后一通的喊,他也没回头。
进门后他往观自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动了动喉咙,觉得涩涩的酸疼,满心的抑郁都无从发泄。原地楞了片刻,才硬生生地转了脚步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刚推开门,迎面便飞过来一个东西,林钰条件反射地侧了侧头,一个茶杯砰地一声便碎在了墙上。还没等他弄清楚怎么回事,又一个茶杯飞了过来,林钰伸手一截,手臂兜了一圈将那茶杯握在了手里。
“混账东西!你还好意思回来!”李香儿一边吼着一边抓起茶杯就扔。林钰左躲右闪的终于是冲到了李香儿面前,伸手将她手腕一握,“娘!有话好好说!”
“说个屁!”李香儿照着林钰胸口一推便将他推在了床上,然后欺身上前一脚踹在床沿,一手撑在膝头上,另一只手指着林钰,“还让我好好说!我倒问你,你把晚镜弄哪去了!”
林钰怔了一下,随即转过头去,垂眼没说话。
李香儿跺了一下床沿,“说话啊!晚镜走了你不说赶紧来告诉我,你小子也一天一宿的没回来!你当老娘我是吃素的?!说啊!”
“娘!我很烦了,你别闹了!”
“呸!”李香儿往旁边啐了一口,“你烦?!你说要追求晚镜,怎么追着追着能把人给追跑了!不争气的玩意!还好意思烦?”
林钰抬眼盯着李香儿,紧紧地抿着嘴,胸口一起一伏地喘着粗气。李香儿看他下眼圈发青上眼皮发红的样子,不禁楞了一下,这才敛了敛气焰,收起腿来坐到了他旁边,放缓了点声音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钰仍是不说话。也不是他不想回答李香儿,而是一时间压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啧!说话啊!”李香儿拍了林钰的腿一下,皱眉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想把我急死是不是?”
“娘……”林钰勉强地出了一声,嘶哑哽咽,听得李香儿心头直发颤。“是我不好,我太自以为是了……”他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好晚镜,以为自己能处理好这些事情,最后却闹了这样的一个结果出来。伤心、挫败、懊恼,林钰现在对自己已经产生了严重的不信任感,陷入了极度的自我否认中。
李香儿捋了捋他的后背,站起身来用仅存的一只杯子给林钰倒了杯水,递进了他手里,“娘知道你不是那种自以为是的人,别急着说结论,喝口水再慢慢的跟我讲,你跟晚镜到是出了什么事。”
林钰捏着杯子,盯着杯中的水出神片刻,道:“晚镜,应该是去西京了。”
“西京?!她去西京干什么?认亲啊?”
林钰看了李香儿一眼,在她讶异的目光中沉沉地点了点头。这下李香儿更糊涂了,“你点头什么意思?我说对了?她认亲去了?认的哪门子亲?”
“是我错了,我一直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想问题。我从来没想过让她离开山庄,一点都没有想过,所以想当然的认为无论出了什么事都该由我来护着她,有山庄护着她,不过是兵来将挡罢了。可我没想到晚镜却想到了。她一定觉得自己是个麻烦,她一定觉得只要自己离开了那些麻烦就不会找到家里。我真蠢,蠢透了……”
林钰用力地捏着茶杯,喃声自语般地说道:“她想保护家人,但她至少让我保护着她啊!她想离开,我可以跟着她,可以陪着她。现在她一个人去了西京,一个人……”他弯下身把头抵在了膝盖上,“她就没想过我会有多担心……”
他不知道晚镜现在在哪,可一想到她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去了西京,去面对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去面对那些凶险的事,林钰就觉得浑身发冷,觉得心脏一阵阵的抽痛。他恨自己,恨不得找人一刀捅进自己心里才能痛快一点。
李香儿养了林钰十九年,还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心疼的她也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她搂着林钰的肩膀,柔声道:“乖,先别难过,娘还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呢。镜儿认的什么亲?怎么说的好像还很危险似的?”她拉着林钰的肩膀把他身形掰直,抽出手帕来给他擦了擦脸,叹口气,“我的儿啊……,你倒是先把话说明白了呀。”
林钰的脑子里像是塞了棉花,懵懵的发沉,他把茶杯里的水倒在手中在脸上抹了一把,定了定神,有点犹豫地说道:“娘,景德六年七月十五,宫中有宫妃诞下婴儿,却因为生辰不祥而被杀死……,不过,也可能没死。”
“景德六年,哦,十五年前。然后呢?”李香儿点点头,看着林钰,等他继续说。可林钰也看着她,她眨眨眼忽然醒过神般地张了张嘴,手掌又慢慢掩上,往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是说……?怎么可能?不可能吧!不是……,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钰揉了揉太阳穴,将事情大概脉络与李香儿讲了,中间隐去了云娘鬼魂的事情。李香儿听完后楞了好一晌,忽然蹿起来往出就走,林钰赶忙一把将她拽住,“娘您干什么去?”
“去承云楼啊!”
“不行!”
李香儿眼睛一瞪,气道:“为什么不行!我的女儿被人带跑了,我当然得去问!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这都是!噢,当年说杀就杀说扔就扔,现在想认回去?门儿都没有!松手!”
林钰自然不肯,把她拉回来按在椅子上,肃然道:“晚镜之所以走就是不想牵连家里,您大张旗鼓的跑过去,是想表示咱们山庄上下都知道了晚镜的身世?都知道了当初宫中隐秘?”
李香儿思忖了一会儿,仰在椅背上有点泄气,“说的也是。啧,可晚镜……。”她拍了下桌子,“这傻丫头!怎么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家里商量一下。”说完又瞪了林钰一眼,可看他现在的样子,责怪的话也没忍心再说出来。
林钰面沉似水地站着,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香儿也轻咬着指甲出神。房间里静默了好一会儿,李香儿才缓声开口问道:“不管晚镜什么身世,我养了了她十五年,她就是我的女儿。纵然家要护着,可也不能让她那小身板自己一个人担着这么大的事,对不对?唉,也不知道该说这傻丫头是太拿自己当外人,还是该说她不拿自己当外人。”
晚镜要是有什么意外,这一家子都会不过去的,而林钰,怕更是这辈子都要毁了。她默然片刻,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还是浅叹一声站起身来,抬手捏了捏林钰的脸,“钰儿,去找她吧。”
林钰抬眼看着李香儿,没有立时应声。他当然想要去找晚镜,可他也知道,西京路远,这种事又实在福祸难测,李香儿淡淡地说的这几个字后面饱含着多少的担忧。一干事在心中思来想去的,不禁越发自责。
李香儿又道:“不过你也别急着走。晚镜究竟是谁带走的,去了哪里,入京后又会在哪里,就算找到了她,这事怎样了结都是大问题。咱们还是得去与你爹商量一下,合计出个主意来才行。”
林钰点了点头,垂首道:“让娘担心了,是儿子不孝。”
李香儿摆摆手,“说这个干什么?跟孝不孝有什么关系。娘这辈子在乎的不就是一个相公一堆儿女么,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娘什么都豁的出去!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拍了拍林钰的背,“儿子,打起精神来!远没到天塌地陷的时候呢!”
晚镜这一路走得还算平安,一来她此时上京比较出人意料,对方很难有这么快的反应;二来李石选的路线也的确是太绕了一些。
那日过了原凤城后李石便赶车往东走,一直扎到快近灵武郡东界的时候才上了官道,再沿官道往南进入了永昌郡。在永昌郡内李石也没好好走,东三十里西三十里的迂回,好容易才过了永昌进到宣平郡。
宣平与东陵相邻接壤,同属京畿的范围,再向南二百里左右便可以入京了。苏绎已经传信,说派了人在宣平接替李石护送晚镜入京。李石此刻心情大好,连马车都赶的更快了一些。但这可苦了坐在车里的晚镜。赶路了这些天,马车上颠簸的频率在她下车后似乎仍是奏效的,让她觉得整个大地都在时时颤抖。
进入宣平丰阳城后,李石按苏绎的指示将车赶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宅子前,掀了帘子对晚镜道:“姑娘,我就送您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