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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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开锣

转日清晨,张禾身边的小厮松原便收拾停当了马车在门口候着了。这辆车明显比李石赶的那辆要好的多,地上铺着厚绒剪花的地毯,夹层塞了棉花,车壁又用软布包了,保暖又隔音。车厢里十分宽敞,除了把角里两个铺了软垫的位子外,还有地方放上一方小几。

晚镜上了车后,张禾也跟着进来,见晚镜靠在软垫上轻轻抒了口气,不禁失笑道:“坐车坐怕了?”

“有一点,李石实在太能绕路。”晚镜坐的舒服了一些,向车窗外看了看,“不过这一路上还算平静。”

“你赴京之事实在有些突然,平静也在意料之中,但仍是要小心为上。”

“我晓得。”晚镜点点头,收回目光看着坐在旁边的张禾,“到西京之后我是住在尹府吗?”

“是,不然怎么是我来接你。”他弯身从小几下拿出些茶点来放在桌上,“这段时间怕是要委屈你一些了。”

晚镜觉得好笑,“住在朝中一品太傅的府中,如何会说出委屈的话来?”

张禾抿了抿嘴,摇头道:“我指的不是住在尹府这件事,而是关于你身份的安排。二殿下不打算将你藏起来,因为人们往往习惯从隐秘的地方将秘密挖出来,反倒越是放在明面上的东西越容易被人忽略掉。故而将你安排在尹府就需要一个合理自然的解释,让你名正言顺的进入西京,住在尹府。”

晚镜乍听这样的安排觉得有些冒险。虽然理论上来说是没错的,但这种安排就怕一个万一,一旦出一点纰漏让人识破了,那基本等于连后手都没有,想再藏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过转念一想,她都能想到的顾虑张禾又如何想不到?既然他们做了这样的安排,那必然是有几分把握的,毕竟她现在并不是在单纯的寻求苏绎势力的保护,她是有利用价值的。利用价值,如果不去看结果倒也真不是很糟糕的词汇。

“那,你们给我安排的是什么样的身份?”晚镜笑吟吟地看着张禾问道。

张禾轻握了拳放在唇边小声地咳了一下,略偏了点目光看着小几上的茶点道:“我的父亲尹太傅以及我的母亲阳华夫人在西京并非无名的小人物,如果给你一个堂妹或者表妹的身份,其实很容易被有心的人查出来。原也想过挂在尹府管事的名下,但我也无法肯定府中下人是否皆忠心,更何况此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

晚镜听至此处心中已有了个模糊的猜测,便接口道:“所以你离开西京三年倒是个不错的理由,三年中你遇到过谁,认识了谁,没人清楚。倘若有人问起,我的一切身世缘故便都是你说了算的。是这样吗?”

“是这样。”张禾看着她点点头,忽然有点找到了当初在霁月山庄时晚镜看待他的角度。与晚镜说话毫不费力,可这样的不费力却果真令人费心,好像自己所想都已经被她看得通透。

默然片刻后,张禾迂回地说道:“晚镜,你不必太担心也不必费心去思量这些事。虽然此番苏绎的盘算算不得多么磊落,但我不会让他对你不利。”

晚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如何叫不利呢?入京对我来说已是不利了,但既然来了,便是再坏的准备我都已经做好了。”她睨了张禾一眼,“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一枚筹码,是一张底牌,是一件工具,想法太多主张太多的话,便会让主子觉得不安。”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禾有点尴尬地低了低头。

“无妨。张禾,正因为你是你,所以有些话我才会说。在你面前,我隐藏也毫无疑义,对吗?”晚镜浅浅一笑,转过头去看着车窗外,忽略掉了张禾看着她的目光,轻声道:“你继续说吧,我的身份究竟是如何安排的。”

“到西京后我会唤你馨宁。有椒其馨,胡考之宁的那个馨宁。姓阮,是我在外时遇到的女子……”他顿了顿,看着晚镜的背影说:“是我心仪的女子。”

晚镜无声地笑了一下,“我家是哪里的?”

“原凤城。”

“家中可有父母?做什么营生?如何与你相识?”晚镜回过头来,浅笑嫣然地问他:“馨宁,可心仪于你?”

张禾一怔,心中莫名的有些发慌起来,随意地点了下头,解释道:“这不过是对外的一个身份罢了,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我晓得,我之所以会问也只是以防万一而已。”晚镜捏了块茶点递给张禾,“倒也不着急,等进了西京到了尹府还有的是时间问。”

张禾小心地把茶点接在手里。他隐约觉得晚镜有什么地方变了,可究竟是哪里变了却又说不上来。他对晚镜的感觉还停留在往日的默契中,还停留在那缕道不明的暧昧里,可是晚镜却似乎已经抽离。

这段时间晚镜所经历之事他还不甚明了,但单就她敢于只身前往承云楼,利落地独自投营赴京来看,便也能揣测一二,她的身世之事对她的影响可谓不小。换个角度想,面对一无所知的波谲云诡,她怎么可能还会保持那时在霁月山庄时的心态,还会去感怀那时的一阵清风。

张禾咬着茶点默默地想着,又在心底笑了笑自己。罢了,晚镜已经来京了,换了名字换了面孔,甚至换了心境,但她毕竟还是晚镜。

“五皇子那边没人知道你这三年是在霁月山庄吗?”晚镜忽然开口问道。

“没有。”张禾摇了摇头,又道:“有一个需小心的人便是袁陵香。但她也只是知道张禾,估计不会将张禾这个名字与眼下我的身份联系起来,只要不见到就好。当然,就算见到也无大碍,她不过小住霁月山庄时日,总不可能比我自己还清楚我的事。”

“袁陵香?她来了西京吗?”

“对。我想苏缜那边之所以知道的你的存在,应该与她有关。”

晚镜有点意外袁陵香会在西京,那个女子心计深又有些偏执,那次因着袁陵秋的事她让她吃了亏,依她的性格必然是记在心里的。遇不见则罢,若真是遇见了恐怕也是麻烦。

“你见过苏缜吗?”

“还没有。我只进过一次宫,还是那年科举后进宫面圣时,算起来也是五年前的事了。西京中倒是传言说五皇子样貌俊美越男女之别,不过,想来他本人并不喜欢这样的形容。”

晚镜听了觉得有点好笑,“往往赞一男子极美貌时,倒会说他比女子还美,像是约定俗成的认为女子要比男子美似的。”她又瞧着张禾,“你呢?西京中如何形容归禾公子?我倒觉得你也当的起如此评价。”

晚镜只是玩笑之语,却见张禾面色微沉,似是厌恶又不屑般地道:“我离京三年,尹家也日渐势微,就不必再提什么归禾公子了。”

如此行了一日,傍晚时便到了崇州府,从崇州府再往南行半日便可以进京了。松原在一处客栈前停了马车,张禾先行下去,站在车下对晚镜伸出手来。

晚镜有心想避开,却听张禾说道:“馨宁,今夜在此休息一宿,明日便可进京了。”

馨宁。晚镜心中暗暗一笑,有一种站上戏台,然后大幕已开的感觉。

在霁月山庄时,张禾隐藏着他的真实身份,似乎一切都是假的,可如今看来那时仿佛才是真的。现在张禾身份明了,站在他的面前,还是这个人,还是这样柔和的嗓音,还是那双眼那双手,却分明又都是假的了。

这未免有点荒诞,也让人有些唏嘘。

晚镜把手轻轻地交在张禾的手中,由着他握紧,轻身地下了马车。

张禾的手没再松开,拉着她走进了客栈。柜上的掌柜老早就看见了马车过来,凭他的眼力一看便知这是个住天字号房的主顾,便迎在了门口笑容满面地道:“客官住店吗?敝店可算得上是崇州府最好的客栈了,没有通铺的,住这的人都是正经人,保您清净、放心。”

“馨宁觉得如何?”张禾侧头问站在他身边的晚镜。

晚镜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拿捏着恰当的羞赧,“我随意,公子说好便好。”

张禾在掌柜满怀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天字号房两间,普通客房一间。”

“两间?”掌柜看了看张禾与晚镜交握的手。张禾眯了眯眼睛,“尚未成亲。怎么?没有两间了吗?”

“有有有,当然有。”掌柜赶紧招呼伙计引人上楼,暗骂自己傻,两间当然比一间赚得多。人家愿意欲盖弥彰的要两间,自己闲的多什么嘴。

到了二楼,伙计开了两间相邻的房间,“二位可要用晚饭?我们这的菜可不比京城侍德楼的差。”

“你看着准备吧,好菜备一桌便可。”

“客官喝点什么酒吗?我们这有八年女儿红,稠酒黄酒也有上好的呢。”

晚镜有点不耐烦起来,“公子拿主意就是了,我先进屋歇一晌。”说完便脱开张禾拉着她的手,径自地挑了间屋子走进去,将门在身后闭了起来。

张禾轻握了一下空落落地手掌,对伙计道:“温一壶稠酒就好。”

晚镜倚在门上,听见隔壁的房门轻轻关起,听见伙计咚咚地走下了楼,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摊开手,满手心都是汗。

这戏刚刚开锣,还真是有点难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