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景国的都城,也是这片国土中最大、最繁华的城市。景国皇宫长安宫,取长治久安之意,肃然座落在西京城中心偏北的位置上。长安宫南门承天门外是朝中各司职机构,亦属皇城范围,一般百姓是进不去的。再往南出朱雀门便是朱雀大街,将西京成分为东西两半。
城中街道纵横交错,隔出共九十九坊并两市。城北东西坊市所居多为王侯官员,过了东西向的街道平光街后便是南城,居民便相对混杂一些,有各地在西京的会馆,也有富贾商户的大宅,而更多的是小作坊以及平民居所。
松原赶车从城北绕至城东延平门进入西京,守城卫见是太傅尹府马车自然不多阻拦。走在平光街上,晚镜隔帘看着西京的繁华,听张禾给他简要地介绍着这座都城。
从延平门往西走的不是很久,车子向北一拐便入了一条巷子。进了巷子后周遭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两侧皆是高门大户的宅子,朱门紧闭,气氛也显得略有些压抑起来。
“到了。尹府在宣阳坊中,东边不远便是东市,过些日子我带去去转转。”
晚镜笑着点点头,“我可以出门?”
“这个自然。只是……”
“出门的话务必知会你一声,还要有人跟着。我晓得,你放心。”晚镜弯腰拿起自己那方小小的包袱,“我本就不是爱出门的人,不过问问而已。”
“西京城你不熟悉。况且,你自己出门确实也不安全。”
晚镜未置可否,转头看着张禾道:“张禾,你不用这样与我解释。这一路从丰阳城过来,你一直想要淡化我入京的实际缘故,想让我觉得我真的只是在与故友重逢,来西京小住。可实际上怎样你我心里都清楚,实不必如此。”她弯唇一笑,“话说回来,住在尹府总比住在别处强,有时候我或许真的可以那样以为,倒也是不错的。”
张禾心里一沉,默默地看着晚镜没有应声,旋即却又笑了笑,“是我小觑了你的心志,但希望你可以信我。”
晚镜垂眸点了点头,笑意清浅,“我当然信你。”
尹府前后四进的宅子并东苑一座两进跨院,西苑为庭院,竹柳百花的掩映中另有小筑几间。规模建制堪比亲王府邸,但还是比不上霁月山庄的。只不过霁月山庄是百姓民宅,建多大都没人说什么就是了。
当年景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尹太傅尹翕便是翰林庶吉士并太子侍读,与景帝的关系一直很好。景帝继位之后尹翕官拜太子少傅后又为太傅,景帝待他一直算是不错的。当年舞弊案发后曾有落井下石之人拿这宅子弹劾过尹翕,只不过随着案子的尘埃落定,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这宅子确实也曾让盛怒下的景帝给尹翕记上过一笔,全然不顾这里是他当年亲赏尹翕住下的。事后尹翕觉得君恩反复难以指望,便上表过景帝说想要换一处。
景帝不咸不淡地把上表奏章还给了他,却道:“尹爱卿应该明白,你的对错不在这一处宅子上。”
尹翕心内惶然,也便不敢再提,自那之后他为官处事便轻淡了许多。名噪西京一时的幼子归禾失踪,嫡长子与次子又都在他的安排请表下外派了出去,慢慢地将他衬出个孑然一身两袖清风的形象出来。除了这所宅子。
这宅子就像印证着尹翕君恩仍在,让人不敢妄生造次之心。
过了外院,晚镜与张禾并肩一路往里走。张禾大概地与她说着尹府的布局,晚镜便细细地听着。一路不断的遇有下人丫鬟闪到路的两旁垂首请安,待他们走过之后便抬起头来,好奇又不解的看着晚镜的背影。
过了二道仪门后张禾穿过一扇花门往东走,晚镜回头看了看,问他道:“怎么?馨宁不用去见太傅大人吗?”
张禾停下脚步来笑了笑,“不必。去阳丰城接你之前,我已经与家父大吵过一架了。”
晚镜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太傅大人不知道这件事?”
“他知道。”张禾将她的手拉过来放进了自己的手中,欠身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只不过该演的戏还是要演的,谁知道这里到底有没有观众。”
午后秋阳照在张禾的脸上,俊美的五官恍若天上不应下凡的仙,他附在晚镜的颊边耳侧,笑意柔和细语浅浅,眼中不掩疼惜爱护。远远地有小丫鬟看见,便生生地揉碎心肠红了脸庞,憾自己够不得资格,更气他身旁那不起眼的姑娘却能有如此福分。
可谁又知道张禾在晚镜耳边说的不过是这样的几句话,实际的让人生不出一丝遐想来。
“馨宁身份低微,与我相识于草野。我父亲反对才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张禾简要地解释道。晚镜笑了一下,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垂眸说:“门第之差。家世、身份、门楣、声誉。我明白。”
张禾看着晚镜微阖的眼帘,便有一句话自心中轻轻捻起,又淡淡说出,“而我心意已决,心仪于你便要守护你如此生唯一。”
如这半冷半暖的之秋,像是半真半假的之语。
晚镜纵然知道他是在解释馨宁的事,却仍是忍不住心头一跳,沉沉地生是漏了一拍。“馨宁好福气。”她随意地回了一句,转过身继续沿小径往前走去,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张禾,亦不愿去徒劳分辨他的目光,只是将他留在了身后。
苏绎这天傍晚便接到了消息,一个是李石的马车已至城西竹喧别苑,另一个则是张禾已从丰阳城回京。
他面无表情地听人说完了这两件事,便挥挥手让报信的人下去了。傍晚橘色的光从敞开的门中漫了进来,灰砖的地上像是铺了一层的金箔。苏绎看着那片有些刺目的颜色,心底却没被这样的颜色带出暖意来。
门外脚步轻轻,到门口的时候略略停顿了一下,然后一个欣长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盖住了地上的一片金黄。
“晏晏?”苏绎眯起眼睛来看了看进来的人。
“殿下,我让厨房煮了些八宝膳粥,用一点吗?”崔晏晏稳稳地端着茶盘走了进来,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苏绎接过崔晏晏手中茶盘,放在了自己面前的桌上。细白瓷的羹碗素净的一点装饰也无,盖子半敞着,里面的八宝膳粥散发着软糯香甜的味道。他轻轻拍了拍崔晏晏的手,“辛苦你了。”
崔晏晏脸色微红,羞赧般地笑了笑,看苏绎没有要动的意思便眨眨眼,小声地道:“你不喜欢吃吗?”
“我现在不饿。”苏绎看着面前的妻子,有些不太由衷地笑了一下。崔晏晏嫁给他的时候刚满及笄,那时便是这样娇羞谨慎的模样。婚后没有多久他便被发到了禹州,三年后回来,她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仅仅是身形略长大了一点而已。
他拉住崔晏晏的手,“一会儿再吃。”
崔晏晏这才点了头,抿嘴笑了笑,“殿下别太辛苦。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上忙……”她低下头去,顿了顿又说:“我希望能帮殿下做些什么,可我懂的少,又怕添乱。”
“我知道。你先回去歇着吧。”
崔晏晏还想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个好字,裙摆一转便向外走去。
“晏晏。”
“嗯?”崔晏晏停住脚步回过头去看着苏绎,苏绎凝神片刻,道:“过些日子,你帮我去看望一个人,好不好?”
崔晏晏的目光亮了亮,忽而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垂眸蚊声问道:“殿下是想让我去看看归禾公子吗?”
苏绎沉默了一下,摇头道:“不是。是另外一个人,到时我会告诉你。”
“好。”崔晏晏这才笑起来,脚步也显得轻快了许多,在苏绎目光的注视下离开的书房。
夕阳的暖光只有一瞬之长,苏绎再看时,那片耀眼的光早已不见的踪迹。地面与门外的天同是灰沉沉的模样。夜幕已至。
晚镜看着东苑中的丫鬟为她房里点上了蜡烛,又小心地罩上鲛绡灯罩。三指粗的上好白蜡,点起来也没有异味和青烟。八盏灯,照得屋里一片明亮。
张禾从门外走进来,站在门口等丫鬟点好了灯,等她们都下去之后他才慢慢地踱到茶桌前坐下来,“这房间还好?”
“自然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张禾抿嘴一笑,把手中的一个小瓷瓶放在了桌上,“我帮你把易容先去了,戴了这么多天了总要洗洗脸,歇一下,一会儿我再帮你戴上。”
晚镜失笑,摸了摸自己的脸,“听起来有点吓人,这么多天没洗脸,摘下来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张禾起身绕到她面前,将瓶子的塞子拔下来,倒了些粘稠的液体在手上,他弯起手掌看着晚镜,笑道:“你闭上眼睛。”
晚镜听话地闭上了眼,先是觉得耳后有一点凉,然后脸颊便被一双温热的手轻轻覆上。张禾的动作很慢很轻,她感觉的到他身上纯净的气息,听得见那只有在这样静谧的浅夜中才能察觉的悸动,让她不知不觉间也乱了呼吸。
她如此庆幸,此刻自己是闭着眼睛的,什么都不需要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