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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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再临瑞锦

阳华夫人与顾一白的见面,像是为她生命的终结按下了倒数计时。

“我是一直到死去,才知道周氏的用心。”阳华夫人有点哀怨地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后来我怀孕了。周氏把日子算得很好,她的心也真狠,一直到我快要临盆才将我见过顾一白的事情告诉了尹翕。”

“你明白什么叫赐婚吗?那是不得不娶,不得不嫁,不能和离,也不能休妻。皇上的脸岂是随便打的。”她叹了口气,“我爹给我做了这样的安排,用心良苦的为我造了一座牢笼。死了,都差点逃不出去。”

“周氏为何要等到临盆才说?”晚镜觉得,对于妻妾之争,十个月显得有点漫长了。

“我不知道。”阳华夫人摇摇头,“没有想过。”

晚镜倒是也了然。这就是阳华夫人的性格,她虽负才貌双全之名,心思却太简单,眼睛只盯在一处,连死了都不肯侧眼去看一看自己的生存环境。

“我不想秋儿恨他爹爹。那孩子自小没了娘,已经够可怜的了。如果没了尹翕的依仗,他将来要怎么办呢?”阳华夫人说。

“也未见得就不好。”晚镜想说,如果阳华夫人你没了爹,也许还不至于落到如今这样的田地。不过张禾与阳华夫人的性格简直是南北两端,倒也不好一概而论。晚镜遂不再多置喙,只道:“罢了,那我还是随你的意愿,不说就是了。”

阳华夫人点点头,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在意。“姑娘帮我问问秋儿,他是否问了一白,如果问了,记得告诉我。”

“这个当然。”晚镜敛好发散的情绪,笑了笑,“那么,阳华夫人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转天一早,晚镜去找张禾,说想借松原一用,让他带自己去一趟瑞锦,做几身冬天穿的衣裳。

“不想我陪你去吗?”张禾问她。

晚镜当然不想,却道:“看你最近很忙,不知道今天你是否有事。不过是做两身衣服罢了,瑞锦离的也近。”

“我去找燕东家过来。”

“我也想出去走走。”

张禾笑了笑,那笑容是一种无奈的宽容。他站起身来绕过茶桌,拉着晚镜的手把她带到了衣架前,又从衣架上将那身金茶色的袄裙拿起来递给了晚镜,“去换衣裳吧。松原出门办事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今天都要我陪你去了。”

晚镜不好坚持,便接过衣服去换了。出来后见张禾的手臂上搭着一件薄披风,她便伸手去接,张禾闪了一下,抖开披风披在了晚镜的肩上。

“今天外面起风了,多穿一些。”张禾仔细地给晚镜系着披风的带子,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双眸,轻轻颤动。“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什么?”晚镜问他。

“再过些日子,我便带你在西京中好好转转,西京有袄教景教的寺院,你在锦城一定没有见过。西市那边有不少番邦商人的铺子,东西很新奇有趣,还有巷子里的小食肆,做的都是大酒楼里吃不到的东西。”张禾抬眼看了看晚镜,他眼里蕴含的笑意让晚镜的心头蓦然一紧。

“如果你不喜欢西京,我便带你去别处玩,哪里都好。”

晚镜看着张禾,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我想回锦城。”

张禾一言不发地帮晚镜系好了带子,垂下手,“走吧。”

一驾轻巧的马车载着晚镜从宣阳坊拐去东市,张禾驾车。有那么一瞬的恍惚,晚镜觉得自己还在锦城,还是那段日子,车前还是那个粗衣布衫的张禾。

到了瑞锦,柜上站的还是那个伙计,看见晚镜便热情地转出柜台招呼道:“二位快请坐,小的给您沏壶热茶暖暖身子。”

晚镜倒不觉的冷,但也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急切,便踏踏实实地喝了杯茶,问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关于冬装款式料子的事。

问完了,那伙计便捧出花样册子让晚镜挑点缀的花样,晚镜这才意识到自己距离上次来做衣服的时间太近,瑞锦大概是不需要再给她量身了。

晚镜默默地翻着手里的册子,伙计拿着本子和笔在一边等着,等这一本都翻完了她也没指出哪一个来。

“没有喜欢的?”伙计问道。

“拿不定主意。”晚镜拍了拍花样册子,仰头问伙计,“可有现成订做好的?我看看。”

“有。您小坐片刻,我这就去给您取几件出来。”伙计把册子放下,转身要走。晚镜也跟着站起身来,“不用了,我进去看吧,免得弄脏了人家的东西。”

进了内室,伙计便将晚镜向撑挂着衣裙的架子边引,晚镜却叫住他问道:“你们燕东家现在在吗?”

伙计楞了一下,点点头,“在呢。”

“烦请你请她来一下。就说……”晚镜顿了顿,“我找李檀。”

伙计不知道李檀是谁,但看面前这样貌平平的姑娘目光笃定,透着几分森然之意,心内有点犯憷,便应下来从内室穿小门去内院请燕筱澜了。

燕筱澜正在厅里捧着账本算账,算盘打得噼啪响,旁边站着小丫鬟香儿。伙计站在厅门口啾啾地出了两声,香儿便转过头去,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低声问:“干什么?东家现在正算账呢。”

“绣娘那房里有人说要找李檀。这李檀是谁?”

“李檀?怎么还有找他的?他又不在这。”

“还真有这么个人?”伙计笑了笑,“那得了,我去回了她。”

这时燕筱澜转过头来,“谁?谁要找李檀?”

“是之前来做过衣裳的一位小姐,尹府的。”伙计回话道。

“呵!”燕筱澜啪地阖上账册,用算盘压好,抹了抹鬓角的碎发,“终于是出现了,行了,带我去看看。”

阳华夫人只听到了关于霁月山庄林墨山被扣押的消息,那是苏绎与顾一白说起来的时候落进她耳朵里的。后来林墨山安然无恙的事,她却不知道。自然也就不可能告诉晚镜。

所以晚镜才会来瑞锦。她只能来瑞锦,不然她也没办法向张禾解释自己如何知道的这件事,她也不想让张禾知道自己知道了更多的事。

燕筱澜已经从林钰那里知道了馨宁的身份,所以见到她倒也不意外,遣退了屋里的人后才笑道:“这面具做的真好,饶是我看多了各种皮相,也分不出来真假呢。”

晚镜一听这话,便晓得是林钰告诉她的。之前她还思忖着要如何迂回着问一问事情,或者让她帮忙找林钰传个口信,现在则全然放下心来。既然林钰信任她,那么晚镜也就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燕东家可知道霁月山庄的消息?”晚镜直接了当地问道。

“估摸着你就是为这事儿来的。”燕筱澜笑了笑,转而又有点疑惑,“你怎么知道的?林钰走之前告诉你的?”

晚镜只是摇摇头,没有明说,“林钰回锦城去了?”

“是啊,这事儿他岂能坐得住。”燕筱澜挥了一下手里的帕子,“你别担心,昨个他传了消息回来,你爹已经没事了。”

晚镜这才松心地笑了一下,对燕筱澜道谢,又说:“还有一件事麻烦燕东家,如果方便,可否请您传信给林钰,让他不要来西京。”

“那怕是来不及了,他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你在这,他怎么可能不来。”燕筱澜说到这便顿了顿,瞄了两眼晚镜的表情,笑得有点促狭,“你跟我说实话,你是当真不希望在西京看到他?”

晚镜怔了怔,看着眼前的燕筱澜,却想起了那天林钰不期然的出现。

“好了,你也不必跟我说实话,你自己知道就行。”燕筱澜拉起她的手拍了拍,“你这事儿是大了些,究竟会是个怎样的结果现在还说不好。我明白,你不想他来是担心万一有不好的结果他会冲动行事。可既然你能想到这点,就该知道他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在西京。”

“那小子不错,可惜我家琪儿看上书呆子了,真是不开眼。”燕筱澜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跟她娘一个德性,真是造孽。”

晚镜哑然。

离万寿节的时间越来越近,苏绎在礼部和掖庭忙碌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对他皆是恭敬有加。这不仅是因为最近袁维桢遭弹劾,连带着苏缜行市渐冷,也因为中书省已经得了口谕,正在拟旨恢复苏绎齐王的封号。

天气渐冷后,御书房里早早地便置上了许多的炭火,烘得屋子里热气腾腾,各种进补药材,调养膳食一碗一碗地呈到景帝的面前,繁杂的味道在房中萦绕不去。

但这并不能阻止他的身子一天天地败坏下去,咳嗽的声音撕心裂肺,让门廊下值夜的太监连打个盹都不敢,御医也都衣不解带地在太医院候着。

任谁都看得出来,连景帝自己也明白,这也许是他最后一个万寿节了。

皇子们隔三差五的便进宫来问安,御书案前,留下了各种的表情,各种的心思。可能所有的皇帝,在生命之烛将息未息时看到的都是这些。富有四海,最后都是无奈而有几分凄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