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午时,张禾将马车停在了承云楼门外,拾阶上步往里走,到了门口却被店门口的伙计给拦下来了,“客官您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用个午饭。”
“噢。”那伙计笑了笑,回手指着旁边的一家面馆道:“那巧姑的面做的有名,您不妨去尝尝,如果嫌地方挤,对面那酒楼也是不错的。”
张禾不以为意地看了看他,“这里没有堂食的地方?”
伙计啧了一声,笑道:“您看您这是何必,话说开了就没意思了。”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裳,又指了指张禾的,“这地方,我怕您吃完了心疼。”
张禾也笑了,“有多疼?”
那伙计伸出一个指头来摆了摆,“您瞧好,不是一两。最末等菜席十两一桌,两凉三热一道汤,热菜两荤一素,君山银针一壶,酒钱另算。”
“白饭呢?”
伙计笑得肩膀直耸,“白饭不要钱,但是不单卖。得,我不跟您这磕牙了,里面还有客人得招呼,您留神脚下,慢走。”
张禾从袖口里摸出银子来递过去,“给我备一桌末等菜席,余下二两给你了,算是谢你替我心疼的。”
伙计目送着张禾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又听他头也不回地加了一句:“多给我来几碗白饭。”
承云楼一楼饭堂里人不多,寥寥几桌都是锦城的大商户,都是叫的上名头的,正酒酣菜热的与人谈着生意。张禾进门看了一圈,寻了个位置隐蔽却正能看见楼梯和门口的地方坐了下来。
那伙计从后厨把菜端了上来,又啪啪啪地摆了三碗白饭在桌上,“客官,您瞧着够不够?”
张禾觉得这伙计实在是有意思,便闲着与他逗话道:“十两银子,我就算吃三桶白饭也陪不了您们这桌生意,何必一下堵三碗在我跟前,没吃倒饱了。”
伙计把二两银子放在桌上,笑道:“您看这二两银子您给我了就算是我的,如今我再给您,就当是给您这顿饭打了八折。这碗米饭是厨子给您盛的,其余两碗可是我给您盛的。这二两银子加两碗饭,算是刚才在门口有眼不识泰山,我向您赔个不是了。”
张禾被他逗得好笑又无奈,“你这算盘打的精,没什么不是的。这银子你拿着吧,你这嘴当的起赏。坐下陪我喝杯茶?”
伙计倒也没客气,笑着把那二两银子揣了起来,拉开凳子在张禾对面坐下,抿了口茶道:“客官,你到这是找人来的?”
“为何?”张禾挑眼看了看他。
伙计点了点面前的桌子,“这张桌子摆在这,就是给找人的人预备的。您以为这么巧就有这么个地儿?视野好又隐蔽。凡坐到这的人,十有八九与您目的一样。”
张禾闻言不禁失笑,眼中却闪过一丝警惕,“这承云楼的东家真是玲珑心肝,我这算是中了圈套?”
伙计轻笑着转了转手里的杯子,“承云楼这地方出入都是贵人,可越是贵人,便越是龙蛇混杂,不知道您觉得我这话对不对。我们敢承这方圆百里的盛名,自然也得有当的起盛名的能耐不是?至于是不是圈套,那就全看您是什么人了。”他把杯子轻轻地放在桌上,“我们做开门买卖,轻易不惹事。只是,恐怕您今天就只能是为这一顿末等菜席而来了。”
张禾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可不就是为这菜席,难道还是为了那三碗白饭?”
伙计呵呵地笑着站起身来,“那您慢慢用着,楼面还有事要忙乎,少陪了。”
等那伙计走了,张禾脸上的笑容才渐渐地隐了下去。他重又打量了一番这承云楼,心底隐约觉得自己今天不该走这一趟。两年小管事做下来,似乎有很多事他已经看不明白了。
想归想,那一桌十两银子的昂贵菜席他还是一点没剩下,三碗白饭也扫了个干净。出门时那伙计冲他挑了挑拇指,“客官还是不能常来,保不齐真有一天能吃赔了我们一桌席面呢。”
张禾撑的要命,坐在马车上觉得窝的难受,便牵着马步行着往霁月山庄走。行至半路,他回头看了看,调转马头进了天工坊的巷子。
吴掌柜正在柜台后面算着账面,见张禾进来颇感意外,“怎的?是庄主有事交待?”
张禾刚要张嘴却先打了个饱嗝出来,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将手里的几副药放在了柜台上,“吴掌柜,这是小姐的药,小姐等的急,我想请您差人先给送回去。”
“你不回去?”
“我刚吃多了,眼下肚子难受的很。”
吴掌柜失笑道:“嗬,这没出息劲儿的,行了,我这就找人跑一趟。”
张禾跑到后院的茅厕里忍着臭气站了好半天,出来后向吴掌柜告辞,依然是牵着马车慢悠悠地在街上走,一会儿在点心铺子买盒点心,一会儿到酒庄里打壶酒,最后一直绕到城东老槐树巷子里才停下来,冲着一户门里喊:“小嫂子!给我开下门!”
门打开后,里面探出一张满是脂粉的脸来,张禾忍不住浑身抖了一下,不等门里的女人说话便挤了进去。那女人倚着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张禾,随即露出丝娇俏的笑容。张禾把手里的酒和点心递给她,“先把这个收着吧,一点心意。”
那女人笑容愈盛,接过东西的时候用肩膀轻轻推了张禾一下。张禾等她进了屋,一个跃身跳起够住了屋顶,脚下踩着窗沿一蹬便翻了上去。他压着身子往院外看,见马车旁边站了个人,正小心翼翼地撩着车帘查探,又轻敲着车底和车壁,连车辕都没放过检查了一番,然后看了看这家的门牌,转身走了。
张禾看他出了巷口才从房上跳下来,推开门拉着车从巷子的另一边走了出去。那女人放好了点心和酒出来,却见院子里已经空了,忍不住悻悻地甩着帕子,“好容易来了个俊俏后生,真是……”
天黑时张禾才回到霁月山庄,这一大圈走下来又饿的够呛,回了跨院便叫鸽子去给他寻点吃的。他端着碗在院里吃饭,一边听着下了工的伙计在那天南海北的胡侃,等一碗饭吃完,他起身到井边把碗洗了,回头对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伙计道:“老九,上次你说的那老槐树街的小嫂子,今儿我碰见了,她还让我带话说给你备了酒,让你明天歇工去瞧瞧她。”
一众伙计轰地就起哄起来,弄得老九面皮有点发红,搓着手道:“可……可我明儿不歇工啊?”
“你歇吧,我允了。”张禾把碗筷放下,笑着进了屋。
承云楼里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一个长工打扮的人掸了掸衣裳,走进了后院的厢房,进得屋去恭恭敬敬地垂首欠身,道:“东家,今儿您让我盯的那人进了老槐树街的一处宅子,那地方是个暗娼半掩门。我查了马车,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暗娼?”东家闷声笑了笑,抬起头来,赫然就是今天与张禾说话的伙计。他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在我这出手挺大方,转头跑去找暗娼?你怎么看?”
那长工忖度着道:“承云楼是富贵地,他一身下人打扮反倒显得扎眼,若真是有心探事儿该不会这么做。”
东家嗯了一声,摇摇头把账册放到桌上,伸了个懒腰道:“行了,这人终究是有点怪异,你以后再看见就多留个心。下去吧。”
那长工打扮的应声告退。东家叩着下颌想着今天张禾的模样,又回想起那桌盘光碗净的菜席,忍不住嗤笑出声,“难怪吃那么多,合辙是需要体力。”
张禾去了一趟承云楼后,不敢再轻举妄动,老老实实地呆在霁月山庄里做事。转天晚上老九回来后气的不住大骂,说他今天去那老槐树街,酒确实是备下了,不光备了酒,被窝里还备了个男人。他与那男人理论,才知道自己的相好是个半掩门,白瞎了他的一番情意。张禾在屋里听着院中伙计七嘴八舌的劝老九,把手里的书撂到一边,吹灯睡了。
晚镜迷迷糊糊地沉睡了三天才醒过来,原本就纤瘦的身板越发清减。她觉得浑浑噩噩,好像是又活了一世般那样漫长,梦中人事皆是一片模糊,徒留了窒息般的情绪填满心房。
林钰的脸又一次出现在了面前,正举着一勺药往她嘴里送。晚镜睁眼第一件事便是紧紧地闭上了嘴,看着面前的药皱了皱眉头。
林钰见她醒了,大松了一口气,绽开了三天来的第一个笑容,“醒了就好,再睡下去我怕你会饿坏了。”
晚镜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没有力气。林钰把药碗放到一边,小心地伸手托着她的后背帮她坐起了身子,又拿了引枕给她垫在腰后,将被角细心地一点点掖好。晚镜却把被子推开一点,“很热。”
“你受了凉,现在刚醒过来还虚着,再着了风可麻烦。”林钰把被子又给晚镜强硬的盖回去,指着她说:“盖好!不许动。”
晚镜只好点了点头。林钰这才满意地回身端过药碗来,晚镜一看那药,脸便皱成了一团,扭着不肯喝,“这药甜不甜苦不苦的恶心死了,我昏着时说不出来,现在醒了,休想让我再喝。”
林钰一楞,随即忍不住大声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