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镜醒了,霁月山庄上下都松了口气,观自在里的气氛也轻松不少。头两天里李檀、李淳还有李坤带着小珍小宝都跑来看晚镜,后来被李香儿明令禁止了,就连生病时调过来的嬷嬷撤了一半,生怕人多嘈杂打扰晚镜静养。
林钰自然是每天都来,李香儿自知不可能拦的住,也便没有多说。此时林钰正坐在窗前的凳子上给晚镜切着苹果,晚镜则半倚在床上默念着李檀给她抄的金刚经。
“你不是不信佛?怎么这两天念经念的这么专注?”林钰把薄薄的苹果片端给晚镜,探头看着她手里的金刚经。
“我没说过我不信佛。”晚镜把经放下,瞥了一眼那盘子里的苹果片,轻抽了一下嘴角,“其实……,你不用把苹果切的这样薄,我的牙口还好。”
这两天林钰都会给她切苹果,像有强迫症似的用小钢刀把苹果切得一片片薄如纸,等端到晚镜面前时已经氧化发黄到让人食欲全无。晚镜不吃觉得对不起他,吃到嘴里又了无滋味。
“这个季节的新果子太硬,我怕你咬着费事。”林钰一本正经的说,“要不我让人给你刮成泥?我看坤儿小时候吃过。”
“别!算了。”晚镜赶紧捏了片苹果放进嘴里,薄薄的咬都不知道怎么咬,便索性把盘子里的苹果片重新捏在一起,一口吃了。
林钰想拦没拦住,不满地叫道:“喂,你这样吃我还何必切开?”
晚镜瞟他一眼,嚼着软塌塌的苹果咕哝道:“谁说不是呢。”
林钰把盘子扔到一边,看她又拿起了金刚经,犹豫了一下问道:“纪大夫说你昏倒是因为受惊,气火逆心所致,到底是什么惊到你了?”
晚镜的手指微微用力地捏了一下经册,默然半晌后头也不抬地说:“鬼。”
“真是鬼?”林钰睁大了眼睛往他身前凑了凑,“可你不是不怕鬼吗?”
晚镜抬头看着他,须臾,淡漠地笑了一下,“我怕的不是鬼或者人,我怕的只是那个鬼而已。”她见林钰一脸茫然的表情,便又低下头去,“我说或者不说你都不会懂,不要再问了。”
林钰有些悻悻然地哦了一声,低头捋着自己腰间玉佩的穗子。小时候林墨山给过他一个木匣子,说里面放了一件他喜欢的东西。林钰拿着匣子琢磨了好几天却怎么都打不开,他气恼而又心焦,夹杂着对匣子里东西的无限好奇与渴望,烦躁时甚至一度想把那匣子毁了。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被折磨的滋味。
现在面对晚镜,就如同他儿时面对着那只匣子。他想了解,渴望接近她的心,却不得其门而入。
那匣子他当然是没有毁掉,而是放在了书桌上,闲时就拿起来摆弄摆弄。一直这样磨了大半年,他终于是找到了匣子的机关。打开匣子的那一刻他没有太多激动,只是觉得该打开了,一切水到渠成。
匣子里放的就是如今他腰间的这块玉佩,他把玉佩挂好去找了林墨山。林墨山看见便笑了,把他抱起来放到自己膝上,“钰儿很厉害,爹以为你会像你娘那样直接拿斧子把木匣劈开呢。”
“我才不会!”林钰大声地说。
“乖儿。”林墨山托着玉佩道:“你若是毁了匣子,这玉佩也就碎了。懂吗?”
“懂!”
其实那时他不懂,后来也不懂,似乎就是到了最近,才觉得明白了。林钰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侧头看着晚镜宁静的脸,浅浅地笑着。
初云端了餐盘进来,盘里放了一碟松软的点心,一碗清淡稠粥,“小姐要吃点东西吗?”
“要。”晚镜把经册合起来塞到枕头底下,起身坐到了桌前。
林钰眨眨眼,忽然想起一事来,“对了,晚镜你病时梦见了什么?”
“什么?”晚镜捏着勺柄的手顿了一下,疑惑而有丝警惕地看着林钰。
初云一边把点心碟子放在桌上,轻笑道:“小姐沉睡中说了些话,听不真切,好像总是在要什么东西。夫人、大少爷还有纪大夫可是猜了半天呢。”
“要东西?”晚镜有点不明白了。梦里全是前世与章耀宗的纠葛,她何曾向他要过东西。要,这样理直气壮的心情从来没出现过,对于章耀宗,她总是那么卑微,或许说是乞求更合适一些。
林钰也笑起来,走到她对面坐下,“你一直说‘要宗’,我们百思不得其解这‘宗’为何物。最后还是纪大夫说你讲的可能不是‘要宗’而是‘药盅’,是嫌那汤药太苦了。所以娘非逼着纪大夫给你的药里加了甜物,不然也不至于那样难喝。”
晚镜听到林钰说耀宗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像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酸疼的几乎撑不住要弯下腰去。手里的勺子也叮的一声落回了碗里。
林钰话没说完,晚镜便已经俯在桌上笑了起来,笑得肩膀耸动。林钰和初云也跟着笑起来,谁也没发现晚镜偷偷抹去的眼泪。
半晌,晚镜才抬起头来,依然不能自持地笑着,“不行了不行了,笑都要笑饱了,我不吃了。”她走回床上钻进被子里,用胳膊挡在眼睛上,对着林钰胡乱摆了摆手,“笑得好累,我要歇一会儿了。”
林钰的笑容却变得不太自然起来,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初云,初云却没想那么多,把桌上的吃食收了起来,“一会儿小姐睡醒了再叫奴婢,这东西女婢先帮您温起来。”
晚镜嗯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初云端起餐盘看了看林钰,林钰这才回过神来,跟着初云出去了。走到门外,林钰顿住脚又回头看了一眼,挠挠头,“有这么好笑吗?”
初云抿了抿嘴,“小姐难得开怀,好事。”
开怀?林钰蹙了蹙眉头,他怎么觉得晚镜那不像开心的笑呢。那梦话到底什么意思?宗?要宗?是不是他们理解错了,根本不是什么药盅。
下午的时候,李淳跑去找林钰,一进门就看见林钰正凝神在桌前坐着,手里拿了支笔,想一会儿写一个字。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屏气探了探头,见林钰面前的纸上写了许多字,却不成文。
“要,药,钥,耀,曜?哥,你这干什么呢?”
林钰被李淳吓了一跳,笔尖在纸上划出哆哆嗦嗦的一条线来,没好气地说:“你属猫的?!怎么进来都没个声儿!”
“我可是喘着气儿进来的,是你太专心了。”李淳依然好奇地看着那张纸,“哥你这学写字呢?开蒙未免晚了些吧?”
“一边儿去!”林钰瞪了他一眼,“你跑来干什么?”
李淳从身后拿出一个纸包来,“今天出去看见有卖糖葱的。这麦芽糖的东西吃完不烧心,里面还裹了黑芝麻。我看不少姑娘家在买就也买了一包,回头你拿去给姐姐。省得她连睡着了都嫌药苦。”
林钰把纸包接过来放在桌上,讪讪地撇了撇嘴,“我倒没想起给她买点糖回来,你倒是心细。”
“这还用心细吗?难怪娘总说你不开窍。”李淳无所谓地笑了笑,“哥,你写这些字到底干什么?”
“我在猜晚镜睡梦中说的那两个字。纪大夫说是药盅,我觉得不像。”他指了指那张纸上的字,“我想把这些读音的字都列出来,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这事儿应该找二哥!”李淳道,眼睛里却闪着点兴奋,“不过我倒是也有兴趣,来,一起一起。”
兄弟俩七嘴八舌的,不一会儿就把相同读音的字都检了出来,分左右两边写好。林钰站起身盯着纸上的字,“鬃?要马鬃?不对。棕?棕色的东西?”
“哥,我觉得不是根本不是这个‘要’。”李淳手指捋着左边的字,最后在‘耀’字上点了点,呵呵一笑,“耀宗?光耀祖宗?”
“祖宗?哪个是她祖宗?”林钰失笑。
“说你不开窍嘛。耀宗!”李淳白了他一眼,“这是个名字。”
“耀宗是谁?”林钰皱了皱眉头。
“王耀宗?我们学堂王员外的儿子,今年十二岁,去年出了痘留了一脸麻子。”李淳叉着手臂道。
“真扯。”林钰咕哝了一句,用笔把‘耀宗’两个字圈了出来。他不记的自己认识什么叫耀宗的人,晚镜深居简出的应该更不认识。可他又觉得李淳说的有道理,耀宗,听上去确实是个名字,比什么要宗或者药盅要靠谱的多。
什么人呢?让晚镜在沉睡中还无意识地念着,让她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反应那般怪异。可她又怎么会认识一个自己闻所未闻的人,说起来,晚镜可算是在自己眼皮下长大的。
林钰想不出头绪来,便把那张纸叠起来随手夹进了桌上的书里。李淳煞有介事地学者夫子捻须的动作道:“姐姐有心上人了吧?耀宗,这名字听着俗了一些,该不是什么书香门第的公子,倒像是什么员外乡绅,或者富农之类的家里对儿子的厚望。”
林钰瞪了他一眼,“闭好你的嘴,这事儿别四处乱说去,让你姐姐知道了我饶不了你!”
“好好好。”李淳的手指在自己嘴上划了一下,袖着手走了。林钰静默片刻,拿起桌上包着糖葱的纸包,准备往观自在送去。走了没两步,忽然便有个念头打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不认识晚镜却认识的。莫不是鬼?叫耀宗的鬼?吓到晚镜的那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