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边际的黑夜中突然出现了一点亮光,那一点小小的光点,慢慢的延伸出一圈光晕,它不断的向外扩大,直到把黑夜都变成了白昼。
那光源越来越亮,视线中的色彩也越来越多,我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此时,我正站在一片人群中,而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仰着头。我好奇的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隐约看到一个人站在天台上,她背对着光头顶的日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怎么还没跳啊?”,“到底是真想不开还是装装样子的啊?”……
人群开始喧闹起来,原本无声的世界仿佛在瞬间失去了安静,各种各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喂!你快回去啊!”我用尽力气朝她喊去,但我的声音被喧嚣的人群淹没了,我的喊声甚至连我自己都听不到。
突然之间,我听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喧闹的人群重新恢复了安静。
几秒钟后,人群重新骚动起来,伴随着一声声惊恐的尖叫。
我拼命的挤出人群,看到她在地上安详的躺着,她的身体不时的抽搐着,身下是一片猩红的鲜血。她的眼中失去了光亮,嘴角轻微的颤动着,好像还想说什么,但她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难过极了,但我无能为力。我从来没觉得阳光这么刺眼过,泪水不断的从我眼角滑落下来,泪水滴落在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我视线里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我感到一整眩晕。
“啊!”我惊叫着从床上坐起来,大口的喘着气。
大奔从阳台进来,把手中的撑衣杆放回墙角,说,终于醒啦?是不是又梦到那个恶梦了?
我揉着眼睛,疲惫的说,一个漫长的,摆脱不了的恶梦。
窗外,是三月的晴天,前段时间呵气成冰的漫长冬天,仿佛在某个夜晚偷偷远去了。不知在何时,那些落叶类的植物开出了新叶,枯黄的草地也变的绿意如织。
阳台的门打开着,和煦的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清新的味道,如同绒毛一般温柔。
大奔走回床边坐下,他打了个哈欠,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梦啊?我注意好久了,每学期你都会有几天是尖叫着醒来的,不觉得很可怕吗?
我苦笑着,说,原来你不知道啊,那你还问我是不是做那个恶梦了啊,还强调是“那个”,说的跟真的一样。
大奔自信满满的说道,我还真知道你做同一个恶梦,我睡眠浅,容易醒,有点什么状况我都听得到。你每次都说一样的梦话,什么“别跳”,“回来”,“闭嘴啊”之类的,我今天就是被你的梦话给祸害的,我本来睡的七荤八素的,被你的梦话一闹,迷迷糊糊的竟然抡了自己两拳,硬是把自己给抡醒了,不然你以为我在周末早起就为了洗两件衣服呀?
我满怀抱歉的看着大奔。
大奔眯着眼瞟了我一眼,顿时反应过来,说,妈的,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跑题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你那到底是什么梦啊?竟然能一梦梦个几年。
我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眼床头,那本记载了我高中一切的日记本躺在枕边,安静的卷着边角。
我犹豫了一会儿,说,你到这个年纪有没有遇到过朋友去世的事情,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学校里有个女生跳楼自杀了,我原以为我能救她的……
我顿了一下,朝大奔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即使是现在,要说我心里没有阴影,那也是假的。
大奔皱着眉头,说,怪不得你一直说“别跳”,那你当时不会跟和平一样想不开吧?
我摇了摇头,说,很难过,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很糟糕,但我挺过来了。要真那么想不开,那你现在就是跟一个死人住同一个……
我话说到一半立马住口了,因为我发现我这个玩笑似乎有点诅咒和平的意思。大奔没在意我的措辞,他的脸上甚至带着高兴的表情,这让我大惑不解,我问道,怎么了?
大奔用手在空中比划着,说,对啊,今天啊,小东,我想起来了,和平之前不是每个月都会去给他妈妈扫墓的,就是每个月的今天啊,我们今天有事要做了。
我感觉有点失落,说,我懂你的意思,但别想了,我们找不到和平的。
大奔不以为意的说,那可不一定,要是运气好呢?到现在他还没一点消息,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他的近况?
我叹了口气,说,我当然想知道,但是你也知道,真想躲的人是找不回来的,我们之前不是也讨论过吗,他想开了自然会来找我们的。
大奔挠着头皮,说,这些我都知道,但找他只是一个方面,而且我也没指望着可以在那里等到他。
他摸了一下鼻子,说道,主要是想过去给他妈妈烧柱香,毕竟他都坚持那么久了。
我看着大奔那一脸认真的表情,站起身来,拿起床头的外套,说,那我们出发吧。
车窗外的风景依然鲜亮,一路倒退着,直到消失在眼角的视线里。我和大奔坐在出租车的后座,吹着从车窗涌进来的风。
我突然想起我们坐在和平车里兜风的日子,那时我们几乎逛遍了这座城市。
我按着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说,大奔,我们都多久没兜过风了?
大奔抱着我们刚买的花束,表情郁闷的靠着车窗,说,还兜风啊,都开始禁摩了。
随着出租车的一路前行,我们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车窗外的风景移动的也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我和大奔下了车,向着墓地走去。
和平母亲的墓碑前面空无一物,守墓的老人对我们说这两个月和平都没有来过。虽然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但我们还是感到很失望。
我们在碑前等了几乎一整天,但始终没有等来和平。
回去的路上,大奔显得很失落,一直低着头,我安慰说,没关系,至少帮和平做了点事,也不算太糟糕。
大奔落寞的说,我他妈终于放弃了。
我拍了拍大奔的肩膀,说,别管这些了,今天太累了,走吧,请你吃饭。
大奔突然停下了脚步,呆呆的盯着路对面,头也没回的对我说道,不了,你先回去吧,我想起来,有点事情。
我循着他看的方向望过去,可除了来回的行人,什么都也看不到,我说,那一起去吧,还有时间。
大奔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他转过头看着我,说,不,你先回去吧,我刚刚才想起来,你快走吧,我回去再跟你讲。
我不再强求。我走了几步,回头看到发现大奔还呆站在原地看着我,我喊道,大奔,跳绿灯了。
大奔没说话,他挥着手,朝我笑了笑。
此时的我完全不会想到,我之后会为这次轻而易举离开后悔多少次,更不知道,这一天,这一个画面,会成为我的下一个恶梦。
“我梦了一片大草地,那里朦胧地如同一个人间仙境,我安静地躺在地上望着蓝天,望着白云,望着被风吹起的蒲公英。然后,我看到了宁静,她穿着一条洁白的连衣裙向我走来,她没说话,只是朝我微笑,我知道,她回来了。”
“如果可以,我真想在梦里多待一会儿,但是闹钟不合时宜地响了,它提醒我,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睁开眼,我意识到这是宁静走后的第五天了。如她所说,她没再联系我,我手机里收到的最后一条来自她的短信,是她下机之后发给我的一句‘平安’。”
“她的离开,让我这几天一直浑浑噩噩的,但我不能再沉溺于在这种情绪里了,离高考还有不到八十天,我要开始为眼前的目标努力了。”
我把日记本合上,放回书包,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
窗外是明媚的阳光,我走出空无一人的教室,靠着走廊边上的栏杆看风景。
郑直从走廊另一端走来,说:“你果然还在这里,那边都快开始了。”
我转过身,跟着郑直走进教室,说:“你怎么回来了?”
郑直走到陈琳的课桌旁,翻着陈琳的书包,说:“陈琳忘带东西了,我来帮她取。”
“陈琳人呢?”我问。
“在后台化妆,准备演出啊。你这几天真是有点不对劲,老是心不在焉的。”郑直一边跟我说着话,一边把陈琳书包里拿出来的东西放到桌上。
“好像找不到相机啊?”郑直继续翻着书包。
“她书包里第二层有个暗格,找到没,拉链拉开。”我说。
郑直从书包掏出相机,说:“找到了,快走吧。”
刚走几步,郑直忽然回头望着我,说:“小东,湿巾都是真空包装的吧?怎么我拿的这包怎么这么多气啊。”
他抬起手,在我眼前展示了一下手里的东西。
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我顿时觉得很尴尬,我停顿了几秒,说:“你别告诉她你看到了这个,她会杀了你的。”
校园小河的两旁,柳树在风的吹动下轻轻耸动着新生长的枝叶。河面倒映着对岸的风景,明媚的阳光穿过柳树的枝条,阳光被分成千丝万缕,软软的洒在水面上。
学校的体育馆内,一年一度的文艺汇演正在上演。
舞台上闪烁着不同色彩的灯光,观众手中的荧光棒在昏暗的观众席上星星点点的亮着,有如夏夜大草原上成群的萤火虫。
“我们班的节目在第几个?”我问郑直。
“第二个。”郑直打开手中的相机,说:“我们去前面,等我们班的节目结束了直接去后台找她。”
舞台上的灯光暗了下来,台下稀稀落落的响起一片掌声。
郑直面带笑意的看着我,说:“你要是想笑,你就离远一点,我可不想把你的笑声录进去。”
我正想着郑直这句话的意思,却看到陈琳穿着背带裤,梳着两根辫子出现在舞台上。我转过头,看了郑直一眼,很自觉的走开了。
过了几分钟,郑直走到我身边,说:“任务完成了,去后台吧。”
后台准备演出的学生有的还在补妆,我仔细的在人群中辨别着。
“嘿,东西拿来了吗?”陈琳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身后。
陈琳的妆还没卸掉,我盯着她的妆扮,笑了笑说:“你一个高中生怎么演起小学生来了。”
陈琳不以为意的打开郑直递给她的湿巾,说:“我有什么办法,天生丽质嘛。”
她傻傻的笑了一下,说:“我去厕所把妆卸掉,你们等我下。”
她朝前跑了几步,又重新跑回来,说:“没有在我书包里看到你们不该看的东西吧?”
我和郑直立即摆出疑惑的表情,陈琳看着我们,像是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我先去了,你们等我。”
外面的演出还在继续,观众突然传来了一阵欢呼声。我好奇的问郑直:“现在是什么节目?”
郑直从口袋拿出节目单看了一眼,说:“应该是我们数学老师的独唱。”
我仔细的听着外头的声音,伴随着音乐的前奏,外面观众的呼声越来越大了。
和陈琳一起去卸妆的同学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但始终不见陈琳。我对郑直说,“我先去看看,陈琳好了你们来在刚才的地方找我。”
我走回到刚刚看演出的地方关看演出,数学老师很有人气,馆内尽是观众的欢呼。没多久,郑直就过来了。
“陈琳呢?”我看着孤身一人的郑直问道。
“临时有事走不开。”郑直把相机递给我,说:“还有,今天没晚自习,她说不用等她了,相机给你,你带回去,她晚上可能会过来拿。”
郑直转过身,看向舞台,低声说道:“真可惜,又有一个最后一次要结束了。”
我笑笑说:“是啊,最后一年,我们一直在告别,一直在说再见。”
远方的地平线带走了夕阳最后的余晖,天光渐暗,路灯点起橙黄色的光,照亮了夜色下的道路,月光如同白纱,将夜色变得更加朦胧。
陈琳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闪烁起来,手机的震动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很突兀。我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手机,说:“你过来了吗?”
“不了,你明天带给我好了。”陈琳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沙哑。
“你感冒了吗?”我试探着问道。
“可能吧。”陈琳吸了一下鼻子,说:“今天比较累。”
“那早点去睡吧。”我看着窗外,说:“还有,你今天演的很好。”
“谢谢。”陈琳笑了,笑着笑着,却突然小声的抽泣起来。
“你怎么了?一天都好好的,怎么哭了?”我问。
陈琳吸了吸鼻子,用力的深呼吸了几次,说:“没事了,晚上有点情绪泛滥。”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小东,如果有些事我做的不对,原谅我。”
“我没发现你有什么做的不对,别想太多了,你早点睡吧。”我说。
陈琳说:“我知道,但就是想说声对不起。”
我觉得陈琳好像还想说什么,但始终没有说到别的,她压着声音,低声说道:“晚安了。”
窗上倒映着我怅然若失的脸,透过自己的影像,看着窗外的街道,我忽然感觉它们陌生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