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忙碌的人遗忘许久的星空,是童话故事下最上镜的陪衬,星星点点缀满的漆黑的夜,是一席华丽的幕布,优雅的遮掩着欲说还休的故事。只是今晚的夜,星没那么亮,风没那么温柔,人心也没有静如止水。夜下的路灯,路灯下的小河,小河远处飘荡的幽婉夜曲,渲染了满视线的墨色。
靠在河边的扶栏上,能看到河面晃动星空的倒影,静静地,变幻的不露痕迹。
我对这星空熟悉又陌生。小时候,每一个月圆的夏夜,我总躺在家门前的树下的躺椅上看月亮。偶尔,有老人会告诉我,你看,月亮上那块暗的地方,其实是猪八戒抱着嫦娥。
后来我听到的故事总是说,月亮上的阴影,是吴刚在砍树,一直砍,却永远砍不完。至于猪八戒,他自然从未抱过嫦娥,更不用说能有福气拥着嫦娥到天明。
小孩子总是不喜欢悲伤的故事。因此以前每次看月亮的时候,我总是对第一个说法深信不疑。
而现在我知道,月亮上的暗影确实是一棵树,也有一个砍树的人,今晚,我更进一步的了解到,砍树不是吴刚,是和平。
和平靠在栏杆上,仰着头看月亮,许久之后,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那烟盒挤在口袋里,看着有点皱巴巴的。和平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气从他鼻子里冒出来,不知道是他吸得多还是夜色的缘故,我从没意识到一口烟能吐那么多。
抽了几口,和平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道,我就想说说话,你们听着就行了。我看着大奔和老付,从他们表情中我就知道,他们其实也都不想听,但为了和平现在不堪一击的尊严,我们都只能说,好。
最近几天,和平一直经常请我们来看月亮,刚开始,我们一再拒绝他,不料一受到拒绝他就往天台上跑,他说,一个人在天台能更接近月亮,与自然对话,而我们私下讨论的结果一致认为这样更接近瘫痪,和医生对话。我们只好陪他来小河边,听他讲近几天讲烂的四朵金花的故事。
之前,和平一直没有这样的习惯,自从上次那件事后,他的生活里硬生生的多了这一件事。趁着和平讲话的时间,我又粗略了回想了一遍那天之后的场景。
一星期前。
和平盯着车窗外,面色凝重,终于忍不住下车。我一路紧跟在他后面走。
和平下车的原因我不知道,我之阿红边走边望找寻可疑对象,但找了半天也找到。望了几圈,只看到一个长得像葛优的老头在卖臭豆腐,那臭豆腐摊确实臭到不行。我开始怀疑我和平小题大作了,说不定和平真的只想上个厕所而已。
哪知多走几步之后,我看到边上的宾馆里出来了一对男女,那姑娘正是和平的追求未果的姑娘。
和平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惨败了。那姑娘依偎着旁边的男人,面色娇羞,我感觉到姑娘现在的每一个表情都能把虐和平千百遍。
和平的脚步颤抖了一下,看着很心酸。我暗暗下决心,如果和平待会儿上去和那个男的打起来,那么趁着他们扭打在一起,女方拼命劝架的时候,作为朋友,我一定要趁那最混乱的一刻,去踹几脚。
和平继续往前走,再走几十步就能迎面遇上了,我赶紧伸展了一下双臂。不料,和平却临时改主意,回头走了。一转身我们突然四目相视,我相信,我那时候的脸色比他还难看。
回去的路上和平一路都很沉默。
那天晚上,和平开始联系之前的之前追求未果的女生,电话打了三个多小时,直到寝室都熄灯了,女生终于答应后天一起吃饭。
结果很不幸的,第二天我们在食堂看到她正在给一起的男生擦嘴。
和平二十四小时内两连败!
和平的心情重新跌回谷底,大奔安慰和平说,没事的,吊死在两棵树上算什么,还有一大片森林,这不算什么挫折,前面有个女生挺漂亮的,我帮你问个号码,你加把劲,过两天就生龙活虎了,到时候你还会在意这两个吗?
和平表情很纠结,他盯着那对男女,想必是还没有完全甘心,又好像想证明自己不在意这个姑娘。和平垂死挣扎说,大奔,你带我过去!
大奔牵着和平就过去了,但毕竟刚遭受过打击,和平在自卑的头都垂下了。
大奔上去拍了拍女生的肩膀,嘿,同学。
那女生看了一眼大奔,说,你有事找我?
大奔有点紧张,不住的捏着自己的衣服,半天憋出一句话,今天的菜挺好吃的哈,哈哈哈哈。
这次我和老付的头也忍不住垂下了。
女生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大奔,不做任何回答。
大奔咽了口口水,重新鼓起勇气,又拍了一下女生的肩膀,那姑娘简直气炸了。大奔赶紧向她点了点头,以表示歉意,搓着手说道,这个,不介意的话,给我朋友留个号码,他人特好,哈哈哈哈。
女生转头看和平,和平也慢慢抬起头,又是一次可怕的四目相视。
女生脸色沉了下来,说,和平?我真不想和你扯上关系。
不出所料,这是和平之前的之前的之前追求无果的女生。大奔嘀咕,现在,真的算是挫折了。
和平二十四小时内三连败。
接二连三受到打击后,和平完全丧失了战斗力,于是开始约我们看月亮了。
回过神来,和平故事快讲完了,只剩最后几句,他把烟头踩灭,略带伤感的说,妈啊,学校四朵金花,我一支都没摘到!
大奔漠然地听着,这几天下来,他早已学会过滤掉和平的声音了,何况光棍节刚过,更需要避开这些负能量。
经过几个晚上之后,和平讲这些故事的时间从几十分钟,降到了每次只说几句,最后终于不再提。可见时间冲淡一切这句话的确有一定的道理。
眼看这事就要过去了,哪知又有了新的发展。在一个下暴雨的夜晚,和平把我们都叫醒,对我们说,四朵金花,已经败了三朵,我决定把剩下的那朵金花重新追一次。要死就要死透一点,如果阵亡了,我将成为这所学校第一个同时被四个系花拒绝过两次的男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将会被历史铭记。
寝室早已熄灯,外面闪着雷,把和平的床照的像白天,如果和平多说一句“我发誓一定把她追到手”,那道闪电一定会劈到他床上。
但我还是深深被他的执着打动了。
就像小学写作文《我的梦想》的时候,我对那些写了“我长大要做一个科学家”的同学深怀敬意,甚至把他们当偶像一样崇拜着,我觉得他们的身上有一种光芒,这让他们像一个个圣人一样。我甚至因为写了“我长大要开一家火锅店”而陷入深深地自卑中,因为长大之后他们都去为人类的幸福去奋斗了,而我只能请他们吃火锅。
听到和平说出那番话,我又有了那样的感觉,我觉得他是一个有目标的人,我甚至现在就相信他一定会被写进校史。
和平的奋斗开始了。
和平开始关注这姑娘的生活,他翻了姑娘所有的社交网站,几乎看过姑娘发过的所有状态,顺利的把对姑娘的了解更进一层。姑娘一说想看电影,和平就熬夜守在电脑前买到第二天位置最好的两张连号票。姑娘一说想喝咖啡,和平每天都早起,开车给那姑娘买了送去。
大奔对老付说,他这样子,我是个妞我都快被他搞定了。老付说,这是要让姑娘感受到用心,女人很奇怪,她们能把任何情感转变成感情。
和平直点头,说,现在感觉还不够,我必须再做点什么,我已经每天创造偶遇的机会了,但总感觉少了,对,可能是没有砰然的感觉,就差这个临门一脚啊。
和平在寝室里来回走动,眉头紧锁着。我无聊的在本子上写字,忽然,和平激动的按着我的肩膀,说,你是在写日记?
我有点不耐烦合上本子,说,对,如果你能被载入校史,我还很乐意给你写篇赞美。
和平撑着写字台,指头在桌面上敲着,很好,你一定要写一篇,我在里面就叫十把剑,比九把刀还多一把,又能暗示我是十年磨一剑。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吗?
和平乐疯了,双手一拍一指,两根指头直勾勾地对着我,非要我猜他想到了什么,而我又实在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只好继续看着他,他迫不及待的给我解释,你知道我想到什么,我要给她写情书,女孩子喜欢情话。就是这临门一脚。
和平对于这老旧的追妹手段揪着不放,但确实也付出了很多实际努力。为了写出情话他恶补了五部韩剧,一有时间就看,来找灵感,并坚信能写出一封任何人都拒绝不了的情书。
和平每天写一封情书,每个三天追加一首情诗。姑娘对于情书这件事确实表示无感,虽说和平的情书天天送,但有句话叫“物以稀为贵”,几次过后姑娘就觉得和平的情书太廉价,以至于收到之后看一下开头和结尾就扔了。
偏偏和平写的情书开篇和结尾千篇一律:
“亲爱的卫岚:
今天的天气真好,我吹着风闻着花香,心里却想着你可爱的脸……
……
一直都默默关注着你的——和平”
姑娘不理会和平的浪漫,和平顿时就愁了,在寝室里来回走了一趟又一趟,一声声叹息。老付终于看不下去了,对和平说,她不看你不会念给她听啊,打她电话呀。
和平在自己的抽屉了翻出一堆纸,那时他写东西打的手稿,他翻了半天,拿出几张纸递给我和老付,说,帮我看看这些,能念吗?
老付抽出一张,念了起来:
“我想住进你的心房,
我想做你一人的王,
我想每天替你卸妆,
而你又,想不想,
你我不穿衣服,爬上床。”
老付念完诗,把纸叠好塞进自己口袋,说,你这种诗没一个姑娘敢听啊。
和平继续在抽屉里翻,地上又攒了好几张,老付赶紧抢过来塞进口袋。和平停下来,说,尺度的确有点大,但她人比较外向,我尽说些爱不爱的,反而显得很平凡。
我和老付都表示这样太过了。和平只好重新写诗,几篇之后,我们都比较满意,给他选了最含蓄的一首。和平拿出手机,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拨,谁料被大奔拒绝了。
大奔刚回来,他把两封信甩到和平怀里,说,信箱里看到了,貌似是那姑娘写的。
和平紧张的打开了信,上面写道:
“你好,鉴于我们之间的尴尬关系,我觉得必须要告诉你点事情。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同样的,我也希望你明白,我不是需要什么什么样的人陪伴,多有钱,长的多好,不重要。但至少他是个好人,也愿意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说实话,我不了解你,也感觉你出现的太刻意了,一点都不真实,所以停止你的行为吧,顺其自然,时间会给一切答案。”
老付说,这姑娘没把话说绝啊,也没说答不答应啊,怎么办啊?那还有一封呢?
和平小心翼翼的把信叠好,打开另外一封,另外一封信可怕多了,和平因为缺课过多,被学校处罚重修一年。
和平陷入无限的沉思。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好半天。
我真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人能在短时间内惨到这种地步,更想不到和平提前把自己的名字留在校史中。
和平揉了揉眼睛,躺够了又重新坐起来,双手撑在身后,他认真的看着我们,随后又倒了下去。和平轻声的说,不闹了,这段时间折腾够了。
窗外,是半遮着脸的夕阳,屋里,是一张落寞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