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站在我们面前一动不动,背对着阳光,我看不清他脸上是否隐藏了其他的表情。我感觉我快奔溃了,更多的是有一种羞耻感。
和平看着我们蹲在地上,又问,你们跟着我来的?
大奔很没底气的说,我摩托油可能不够,我们来看看。
和平皱着眉头,表情复杂的看着大奔。
原本的预想中,应该是我们三个人围着和平,而和平则像现在的我们一样蹲在地上,不想现在情况恰恰相反。
老付蹲不住了,他摇晃着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用力的抖了抖腿。蹲了那么久,我们的腿都有点麻。老付马上把重点重新扳回到和平那边,他假装不经意的说,你来这里干嘛,这里是公墓唉。
和平回头指着一处的墓碑,说,来扫墓的。既然你们都来了,就跟我过去烧柱香吧。
和平带着我们到一处墓碑前,那座墓的周围都很干净,一束百花安静的躺在墓碑前。
和平分了几根香给我们,大奔点了香,向着墓碑鞠了几个躬,把香插到边上的香灰容器里。大奔说,和平,你家不在本地吧,那这是谁的墓啊?
和平仔细的捡着墓旁的落叶,说,我妈的啊,她家乡就是这里。
我从未听说和平的妈妈去世了,和平这一说,着实出乎意料。
我手颤了一下抖落了香灰,正好落在手上,我松了手,三根香断在地上。和平把我捡起来的断香丢到香灰堆里,继续说,很早的事了,出了车祸,在这上学,每个月我就出来看她一次。
走的时候,我们认真的给和平妈妈鞠了三个躬。和平把花往墓碑上靠了靠,说,妈,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可能是出于不知情的愧疚,午饭,我们特地给和平加了三个菜,和平的餐盘里叠了三个荷包蛋,和平一脸受宠若惊的看着餐盘说,这也太多了吧。
大奔立马夹走一个,咬了一口。我问和平,你现在不打算住回来吗?
和平停下筷子,说,不了,我有事情要做,我爸把我经济断了,还好我身边还有点钱,我得想办法挣点钱,学校寝室有门禁,不方便。
和平扒了一口饭,眼睛却不停打量着老付。老付和他对视了几眼,默默的低头继续吃饭。和平夹了一个荷包蛋给老付,笑眯眯的说道,老付,咱哥俩好,万一到时候我收入不景气了,到时……
老付马上把荷包蛋夹回和平碗里,和平重新夹起来,放到我碗里,坚定的说道,有钱了我喝鸡汤你们还愁没鸡腿吃?
大奔打着嗝,摸着肚子,说,可是鸡只有两条腿。
和平瞟了大奔一眼,老付问道,那你现在有多少钱,够不够啊。
见有人来了兴趣,和平很高兴,他拿筷子在空中比划,说,这个月的生活费,加上之前两年生活费花剩下的大概有四千块。
老付说,这么算,一个月为周期,接下去一个月能剩多少钱来赚钱。
和平开始计算,手指不停地敲着桌子,边算着边跟我们汇报,在学校吃饭比起外面便宜,吃饭喝水,每天大概三十块,这样就是九百,住的地方每个月三百,学校看门的老大爷就赚我几包烟的钱,其他费用最少备三百,这样就一千五,我必须留五百来对付突发状况,这么说吧,节制点,能用来生钱的也就两千。
和平开始琢磨,如何扩大启动资金的数额,和我们讨论来讨论去没结果,唯一靠谱点的的计策是把教学楼里的教室打理一下,当做房间出租。可是一算,把一间教室打理的像样了,可能就不止两千了,万一到时候也只能每个月收三百块租金,那不是存心找死吗?
老付灵机一动,不能让人搬进去,我们把东西搬出来总行吧。
我问老付,你的意思是?
老付机智的一笑,这还用问,新教学楼都是新的设备,旧教学楼里当然有被淘汰的设备,反正旧教学楼改建了这些东西也要被遗弃,不如卖掉赚点钱。
我们都被老付的机智打动了,决定动手干。
和平现在的住处是在一间办公室里。几张被锯矮的旧办公桌,拼了一个平面,上面堆了很多报纸,再上面是棉被,这就是和平现在睡的床。而办公室的破旧铁皮柜变成了和平的衣柜。
我看了一下环境,除了睡觉和放置物品的地方,这里实在也没别的什么好东西,条件也不好,上厕所需要去外面的公厕,洗澡也要去学校的浴室。
教学楼里有用的东西几乎被搬光了,连一张完整的桌子都找不到。我们废了好大劲把剩下的破铜烂铁搬到一个教室,结果搬的累死累活的只卖了三百块。
我们寻思着找东西卖也不是办法,这是典型的杀鸡取卵。但是这三百块钱毕竟只是开始,为了庆祝我们的第一桶金,我们晚上出去下馆子,当是为了犒劳一天的劳作。老付的女朋友打来电话找老付,老付就让她过来了,谁料他女朋友的三个室友在附近逛街,人数顿时翻倍。
老付的女朋友夏衍坐在老付边上,她的室友依次入座,这三个穿的衣服正好是红黄蓝三原色,我看得很不舒服。
和平喝了口啤酒,无限心酸的看着我们,说,明天你们还要上课,就剩我一个奋斗了,还是要想别的办法挣钱。
红衣姑娘啃着碗里的几个鸡翅,擦了擦嘴,说,你还自己赚生活费啊,钱不够可以跟家里要嘛,干嘛自己去挣,多辛苦,又没毕业,还好我爸说女孩子要富养,生活费给的一向很多。
黄衣姑娘应到,就是,我没钱就跟家里要,不过我爸给再多我也不够花,还好我男朋友很好经常开车来给我送零食。
我看着黄衣姑娘的长相和水肿的身材摇了摇头。
她们的谈话完全脱离了和平带出来的话题,气氛也慢慢的开始变得古怪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前两个姑娘的带动,蓝衣姑娘也不甘示弱,说,就是,关键找男朋友要找个条件好、听话的,不能随便,像我家那位就被我驯服的服服帖帖的,每次来看我都毫无怨言的待在车里等,我过一个小时下去也没半句不满。
现在她们较上劲了,把我们晾在一边。红衣姑娘紧接着继续炫耀,真的,她男朋友超有耐心,不像我男朋友,从不知道花时间,就知道买包包哄我。
三原色越讲越起劲,完全不在意我们鄙夷的眼神。
讲到半路,蓝衣姑娘终于注意到夏衍一直没参与她们的对话。她对夏衍说,小衍也该找个男朋友了,上次追你那个你也考虑一下,人是不怎么样,但人家开宾利的,条件好啊,你要是和他好了,下次暑假我们可以一起去度假。
显然夏衍没跟她们说过她和老付的事,此时老付则在边上面无表情的喝着酒。
夏衍不耐烦的盯着她的室友。这时候,夏衍的手机敲到好处的响了一下,夏衍打开手机,点开聊天软件的语音功能,说,你他妈的够了没有啊,吃个饭还一直唧唧歪歪。
三原色都看着夏衍,夏衍淡定的指了指扔在桌上的手机,完全不理会手机后续响起的连续好几声提示音。我几乎从夏衍身上看到了女神的光芒,即使是一句脏话,也能说的这么悦耳。
三原色继续叽叽喳喳,周围的顾客厌恶的往我们这边瞟了一次又一次。
夏衍继续不说话,但看的出来,她是忍着没继续发作。
我们一点食欲都没有,服务员过来换饮料,和平直接让服务员把单子拿过来。
到了最尴尬的谁买单的时刻了。单子我们当然会买,但是我们很默契的,都故意看着三原色,她们都摸出手机不说话了。
服务员拿单走过来时,黄衣姑娘站起来,说,我去趟厕所。
紧接着蓝衣姑娘也跟过去,说,等等,一起去,我去补个妆。
我们看着红衣姑娘,她坐立不安,只得说,我也去一趟。
看着三原色都离桌而去,夏衍往老付身边靠了靠,说,不用理她们说的,一帮纸老虎。
和平付过钱后,做了个手势让我们快走。
一天下来,除去卖废铁赚的不算,和平的启动资金又少了两百。这正好是三原色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没点本事,天下是没有免费的晚餐的,这本事包括任何。
和平一回来又开始忧虑赚钱的事,一声声叹气,嘴里碎碎念,坐吃山空也不行啊,明天做点什么好呢,哪个比较靠谱……
和平说着说着打了一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说,明天谁有空帮我搬下东西吧,我这几天先去校门口摆个摊吧——我先回去了。
少见蓝天的年岁里,秋天的存在感越来越弱,仿佛此时渐入冬季,晨昏时分已经明显感觉得到冷。风开始带着凉意游走在树叶的罅隙,它像一根根针,能穿过所有衣物,直到路人冷的打一个哆嗦。
老付在阳台打电话,说话声音压得很低,过几天你生日……怎么不用啊!我准备了礼物。别说了,我不会在意的,真的。你早点睡吧,好梦。
风吹的越来越冷,天黑的越来越早。
“阿嚏”陈琳用纸巾捂着鼻子重重打了一个喷嚏。一个上午的时间她不停地吸鼻子,擦鼻涕,纸巾填满了她桌下的小垃圾桶。
两个个礼拜之前,宁静靠在教室走廊的栏杆上跟我说:“阳光还是这么刺眼,秋天不会不来了吧。”
没想温度降得那么快,似乎秋天被上帝按下的快进按钮直接略过了。
在我历经的第一个没有秋天做铺垫的冬天到来之前,流行性感冒肆虐了大半个学校。在街上,路人都戴上了口罩,学校宣传栏里贴满了预防感冒的宣传单子,全部围绕着一个流感病毒名词。
教学楼的每一个教室到处都能闻到弥漫在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道。每到课间,走廊上就站满了人,似乎每个人都希望在这十分钟里呼吸到一点新鲜的空气。
陈琳一上午都无力的趴在桌上,不停地打喷嚏,吸鼻子。郑直给她倒了好几次水。
由于流感,隔壁班级有一半人请假了,这让老师们都很恐慌。在用完第三包纸才发现上午还没过去之后,陈琳请假回家了。郑直条件反射似的一直回头看,整个下午就剩我和他大眼瞪小眼。
其实从上次郑直和我说过那番话之后,我们独处的时候,我总觉得不舒服的,我总觉得郑直会把我当成假想敌。因此,他们两个同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已经学着尽量不掺和进去。
郑直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在我前排坐下了,“放学后去看下陈琳吗?要不我们晚自习请假吧。”
我眯着眼打量着他的表情:“这么放心我?”
郑直有点尴尬:“你到底去不去?”
“你去请假我就去。”
郑直一手对我竖中指,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请假条,说:“班主任字已经签了,你把你名字加上去。”
“你这是出老千你知道吗?”
放学后,我走在路上,吹着口哨一身轻松。“讲的很正直,行为很诚实嘛?”郑直提着书包走在后面。
我们不知道陈琳有没有住院,电话也没打通,于是约好晚上七点先去她家看看。
陈琳家里一片漆黑,幸运的是,她的房间灯亮着。我喊了好几声她才终于听到,看到我们来,她很高兴的样子,“你们怎么来了,坐啊。”她穿着睡衣,手里捧着一杯水,鼻子有点红。
“好点没?家里怎么没人?”郑直问。
陈琳点点头,喝了一口水,声音有点哑:“普通小感冒,没大问题,我妈上夜班去了,我吃过药了,休息下就好。”
“今天的笔记给你写好了。”郑直翻着书包。
“变知心哥哥了”。陈琳虚弱的笑笑,接过本子。
“等下我,我先去放好。”陈琳拖着她大大的兔耳朵棉拖跳回她的房间。
郑直用膝盖碰了碰我,脸色微红,低声说:“要不你先回去吧。”
对于郑直的话我感到很不舒服,那感觉就好像心里某个地方撒了一撮碎玻璃,我说:“说让我来的是你,现在让我走?你耍我还是在逗我?”
陈琳放好东西,回到客厅,“看电视吗?”
“不了,我妈让我早点回去,我先走了。”
“才七点多。”陈琳说。
回家的路上总有一个路灯不停的闪,很烦人。路灯下有一个可乐罐子,我一脚把它踢飞了。
不是因为生气,真的不是因为生气。